从“第一炉香”里看张爱玲小说的悲凉基调

谈起中国现代文学,张爱玲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一个作家。关于这位女作家,除却她在文学上展现出的惊人的天分与才华,她身上也有太多太多争议的点。这些争议点笔者暂且不论,单从她对文字的敏感与掌握力来说,张爱玲绝对是在现代作家中属于第一梯队的。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高度赞誉了张爱玲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把张与鲁迅、沈从文,老舍放在一起评论,甚至着墨张爱玲的篇幅比鲁迅还要多。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文学界才注意到这样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作家。正如她的小说集一样,同样《传奇》。

不可否认的是,《红楼梦》对于张爱玲创作的影响是巨大的。她的语言风格颇得中国古典小说的神韵,譬如说,她在作品中,往往不使用白话文中的“说”,代替的是“道”。对于小说作品中人物中的取名,也往往具有红楼梦中“袭人”、“晴雯”等人名所蕴含的意趣,譬如“倾城之恋”中白流苏、范柳原,“茉莉香片”中的言丹朱,言子夜。

但是可别被这些鸳鸯蝴蝶派风格的标题所迷惑了,张爱玲总是用初读起来极尽华美的标题作引,来刻画当时那个年代,辗转于上海与香港的男子与女子之间发生的悲凉且现实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内核总是苍凉的。

张爱玲用一贯冷静克制的笔调向读者去叙述,读来总是令人无限唏嘘。从张爱玲发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说-----《第一炉香》中,我们得以窥见一二。

《第一炉香》的故事很简单。葛薇龙,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子,为了躲避战乱和全家一起逃到香港。等上海战事平息后,另一方面也是家中积蓄所剩无几,无法支撑全家开销,父亲和母亲准备启程返回上海,但是葛薇龙却不愿意放弃在香港的学业,等转到上海,在香港这一年的学业等于是浪费了。于是,葛薇龙为了继续留在学校读书,去向和家里早已切割关系的梁太太借钱,希望姑妈能够资助她上学,并提供住所。

姑妈梁太太早年间嫁了香港富商梁季腾做四房姨太太,而葛薇龙父亲是个传统的人,因为这件事与梁太太是早死不相往来,因此,葛薇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鼓足勇气去求梁太太帮忙。

故事的开端,就是葛薇龙站在梁太太家的花园中,等待姑妈回来。开头一段对花园中景色近乎炫技式的描写体现出了张爱玲对文字精准的掌控力,色彩描写非常华丽,读起来非常有画面感和电影感。

草坪的一角,栽了一颗小小的杜鹃花,正在开着,花朵儿粉红里略带写黄,是鲜亮的虾子红。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杜鹃花外面,就是那浓蓝的海,海里泊着白色的大船。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是对照,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给掺揉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张爱玲-《第一炉香》节选

 这也是为什么读张的文章会有一种华丽的感觉,“虾子红”,“鸡油黄”,“碧色琉璃瓦”,若不是对于生活细节精准敏感的把控,是写不出这种颜色跃然纸上的文字的。

葛薇龙终于是等到了姑妈,可是姑妈出门被乔琪乔耍了一通,正在气头上,见到葛薇龙来打秋风,自然是免不了一顿奚落,可是葛薇龙是铁了心要继续留在香港的,此时的葛薇龙是一心想要完成学业,留在香港的理由也很纯粹。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小插曲,梁太太的侍女睇睇,也是梁太太一手培养起来吸引当地富绅的人,私下里偷偷结交乔诚爵士,被梁太太知道了,正在挨训。正要将睇睇扫地出门。

其实文章中写的很隐晦,关于梁太太和睇睇、包括睨儿的关系,其实就是老鸨和长三堂子里的女人。葛薇龙后来是这么形容她姑妈的:

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第一炉香

葛薇龙不是不知道留住梁太太家里是意味着什么,可是葛薇龙这时候求学的心切大于了这种恐惧,她自以为自己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守住底线,好好念书,绝不沾染其他有辱名声的活动,就可以明哲保身,她在赌,其实梁太太也在赌,此时睇睇已经指望不上了,刚好找上门来一个葛薇龙,她在赌葛薇龙会不会经得住诱惑,成为她继续做“小型慈禧太后”的砝码。

于是,梁太太接受了葛薇龙的请求,第二天葛薇龙把行李搬进梁家住宅的时候,正好遇见梁太太在宴请宾客。当葛薇龙走进自己房间,打开衣柜的时候,被琳琅满目的衣服惊到了,此时的虚荣心让葛薇龙像个孩子一样在一件件试衣服。

她又忽然想到,这些衣服都是姑妈特意为她准备的,她不会意识不到姑妈的意思,不会不明白穿上这些华美衣服的代价是什么。就像现在很火的一句话,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其实都在暗中标号的价格。葛薇龙此时的内心还是清醒的,她将各式各样的袍子、外套、夜礼服、晚餐服一件件整理挂好,准备睡觉,张爱玲接下来写葛薇龙在梦中恍惚在试衣服的一段,刻画得即为传神,将衣服和楼下宾客播放的舞曲作比喻,精妙无比:

薇龙一夜也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

第一炉香

实际上,葛薇龙对这样的生活也是向往的,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到堕落的境地。她只是悄悄地说了一声:“看看也好!”便微笑入睡。葛薇龙和梁太太都是聪明人,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个个都是打哑谜的高手。时间一天天过去,葛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三个月,除了应付梁太太的必须要应付的应酬,葛薇龙还要应付学校的学习以及学校的社团活动。

葛薇龙这时虽然生活在纸醉金迷中,却依旧很清醒:自己终究和姑妈还不是一类人,这样的日子,体验体验看看就好了,自己最终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考香港的大学,找一份正经的差事。

梁太太同意帮葛薇龙倒也不是真的同情外甥女,只不过是把葛薇龙留在身边,吸引当地的豪绅阶级,她是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依附在上层阶级中,彻底在欲望中沉沦。

这天,梁太太邀请了葛薇龙学校唱诗班的学生,实际上是看上了与葛薇龙走得比较近的大学生卢兆麟,葛薇龙虽然又急又气,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只有咬着牙说

这个人,要是禁不起她这一撮哄就入了她的圈套,也就不是靠得住的人了。我早早敲破了他,倒也好!

正当姑妈和卢兆麟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时候,乔琪乔不知道从哪跑出来故意插在他们中间,梁太太恼得很,使了个眼色要葛薇龙来敷衍乔琪乔。葛薇龙只得答应,直到后来,葛薇龙才意识到,遇见乔琪乔是她堕落沉沦的开始。

乔琪乔,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而且还不被他父亲所待见,这样一个人,从梁太太的角度去看,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等到乔琪乔父亲死后,他也未必能分到几份财产。但偏偏是这样人,倒是个情场高手。

葛薇龙是应姑妈要求不得不来敷衍乔琪乔的,乔琪乔也在姑妈那里讨了没趣。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情形中,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见面了。乔琪乔是个混血儿,会说英语和葡萄牙语。他们一开始说的是英文(原文中没体现),在这里,乔琪乔充分展现了他在与异性沟通上的天赋,两人走着,乔琪乔突然说道:

我真该打,怎么我竟不知道香港有你这么个人?差一点我就错过了这个机会。真的,你不是想到这件事够多么巧!也许我们生在两个世纪里,也许我们生在同一个世纪里,可是你比我早生了二十年。十年就够糟的了。若是我比你早生二十年,也许还不要紧。我想我老了不至于太讨人厌的。

不知道葛薇龙是被乔琪乔的花言巧语所吸引,还是单单乔琪乔那副瘦削而又孩子气的模样击中了她的心。总之,葛薇龙对乔琪乔有了好感,至少是比卢兆麟的好感要更深刻。小说中写乔琪乔:

他比周吉婕还要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一般像。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下去了。人是高个子,也生的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的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身体的存在

能想象到乔琪乔的形象确实很帅,不然葛薇龙也不会心动,但绝对不是彭于晏那种(手动狗头)

葛薇龙是怎么一步一步清醒地堕落的呢?遇到乔琪乔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甘心选择成为梁太太的敛财工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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