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她属牛,生在早晨,注定要操劳一生。
父亲曾给我们说,你妈妈是头老黄牛。多年以来,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个再贴切不过的比喻。
母亲是家中老大,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姥姥多病,妈妈只念了两年书,很早就撑起了一个家,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让两个姨和舅舅都安心念书。舅舅说,那时候母亲都不舍得让他挑一担水,怕压得长不高。
姥爷是标本式的农民,母亲说,因为姥爷的善良寡言常被人歁,于是磨炼了母亲的泼辣。有一次姥爷在公社干活,中午母亲去给姥爷送饭,看到别人都是树下休息,唯独姥爷一人在干,母亲顿时怒火中烧,把在场的人都骂了一遍,从此,姥爷便再很少有人欺负,都知道他大闺女不好惹。
出嫁后,母亲成了两个家庭的老黄牛。父亲是家中长子,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家中的负担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俗话说:老嫂比母。母亲正是靠着坚韧的意志,陆续地让两个叔叔通过考学踏出了农门,娶到了城里的媳妇。小姑出嫁前,母亲借了一辆自行车连跑了好几趟小姑夫的村子,把家里的情况都打听清楚,她说小姑从小娇气,要找个好人家不能受委屈。
两个叔叔都在城里安了家,小姑也出嫁。母亲便一个人孝敬着公婆,养育着一双儿女。父亲远在外地,那时候交通不便,也只有在农忙和过年能够回家。父亲在农忙时回家给母亲帮忙,割麦子时,父亲割一趟下来,胳膊就被麦芒刺得一片红点,母亲舍不得父亲下力,便让他到地头上休息,母亲说父亲是读书人,拿笔的手怎么能干农活呢。
爷爷后来患病卧床,母亲在床前全心伺候照料,她成为给爷爷养老送终的那个人。每逢提及此事,父亲都对母亲充满了感激。
后来,父亲把母亲、我和哥哥、奶奶的户口都迁至他所在的城市。
幸福的生活有了清晰的模样。父亲一个人挣钱,母亲把家里打理得井然有序,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每到春节,两个叔叔带着家眷共6口人与我们团聚过年。当时的房子只不过60多平米,我们11口人的春节,每年都过得隆重喜庆。那时候我小,不知道母亲的操劳程度有多高,11口人的一日三餐,全是她在厨房准备,往往是上顿忙完就要准备下顿。记得有一年,妈妈择鱼的时候划破了手,血流不止,到医院进行了包扎才止住血。就是这样,她依然竖着那根指头,继续战斗在厨房。
哥哥结婚了,母亲升格为婆婆,幸福的日子如枝头的花朵,随风而起。母亲打心里满足眼前的生活,远离了农活的负累,模样也变得年轻起来。
我也一直认为,这种幸福会一直持续,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就在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被幸福包围的时候,父亲因病去逝。这成为母亲一生中最大的打击,她,一夜之间变老了。
痛苦的日子是难熬的……
转变之时是嫂子生了孩子,母亲升格为奶奶,这种责任感让她再次振作,也给她注入了新的活力。她不再消沉,把精力投入到专心照看孩子中去,母亲成为小区的儿童美食专家,好多人向她请教如何能把饭做得孩子爱吃。
后来,我出嫁了,家就安在离她不远的小区。她抽空便到家里为我料理家务,衣架上的脏衣服帮你洗干净,零乱的沙发帮你整理好,蒙尘的地板擦干净……
多年以来,哥哥不让母亲独居,坚持一家三口与母亲住在一起,母亲仍然忙碌着一日三餐,厨房仍是她的阵地。母亲只上过两年学,她没有梦想,没有事业,只要你让她不停地为家人付出,她就是最快乐的。
有一次,母亲带着孩子在广场玩耍,我在一边坐着和邻居的阿姨聊天,这位阿姨看着母亲的背影对我说:你妈妈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全都在为你们活,心里装着全是你们……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又想起父亲生前曾说过的一句话:你妈妈是头老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