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最可怕的人?我来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答案。
我上的初中是个农村初中,都是周边的学生就读。我上初中时正式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还在沿海省市吹,我们这还是纹风不动,很纯粹的农村,住着我们这些纯粹的农村人。所以我们这些农村娃都过着十分闭塞的淳朴生活,听说外面是花花世界,但走遍方圆十里,看到的依然都是贫穷的农田农舍。但淳朴的我们也有叛逆,虽然那时最叛逆不过是在学校里开开小差,你推我搡,看到女生起哄等不疼不痒的故事。对老师也是充满敬畏的,甚至神圣化。在我心中,凡是老师说的都是对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怀疑精神。
我那时也算是个半好孩子,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想跟漂亮女生讲话,可一说话心就砰砰跳,脸也会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初二时候,班上转来个家住市内的学生——后来知道是被原来学校开除的,衣着流行,还能唱出最流行的歌曲,我们瞬间就成了他的小弟,跟他后面转。学着梳分头,放低裤带,说一些“混世”的语言,还有了旷课的刺激经历,感觉自己看到了花红柳绿的新世界。这样不久,自然成绩下滑,然后就是班主任训话:“你可想念了?天天跟社会上的人在一起,你早晚要进去!”我吓的要死,才知道“社会上的人”这么坏,会坐牢。于是后来就一是担心成绩会让我挨揍,二是确实恐惧对“社会上的人”的幻想,就慢慢疏远了。
再次接触这个概念是在父母和亲戚的一次话家常中。他们在谈论一位年轻姑娘,好像是婚事出了故障,男方彩礼都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反悔了。我在旁边就听到一个女长辈的盖棺定论:“谁让她一天到晚跟那些社会上的人在一起混,男方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了,就不敢娶她了。”周围听众都点头附和。我心下一惊,这“社会上的人”真不能沾,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而后更在心里划下标准,不能跟“社会上的人”在一起,虽然根本没有对这些人有什么具体的想象认识。
后来我上了高中,离家很远,需要住校。这对我这个青春期的男生来说简直是福音。我像脱笼之鸟,各种花样的自由飞翔。高中聚集的也不再都是我们这些农村娃了,一下子多了很多的城市子弟,他们带来了新思想,新语言,新发型,新衣着搭配,样样都冲击我们那脆弱的乏味的内心世界。我更不堪,半年后简直变了形,牛仔裤,运动鞋,旷课,打架,表白,俨然一个城里人了。并自得的把变化带回了家,这下不得了了,父亲再也无法忍受我陆续的作死变化,十八般武艺在我身上施展,边打边骂:“你看你搞的熊样,歪里歪气的,可像学生?你就是个社会上的人!”这一个词像霹雳一样击中了我,我哪里知道我最喜欢最快乐的就是我以前最担心最不愿变变成的“社会上的人”。从此以后,“社会上的人”就被我勾画清晰了——一种自我放逐的堕落的快乐。
接着我被逼离开了我的“社会”,回到了农村的范围,苦苦学习,还好运气不错,上了大学。也还是离开了家,走的更远,见到更多的人,见到更大的城市,见到我梦寐以求的花花世界。我边读书边融入,四年的生涯,成长着成熟着,也依然有逃课,也依然跟流行,可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回到家里,从来没有人跟我说我成了“社会上的人”,我也没想过进社会。直到毕业前的最后一次班会,辅导员感慨:“你们一路学习,一路成熟,以后就要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希望你们以后有个灿烂的前程!”我顿时心下惶然,我怎么如此努力最终还成了“社会上的人”了,从那时就开始对这个原本心中形象的概念进行了抽象的深层思考。
进入了社会,走向单位,整天来回规律的工作生活,也渐渐觉得自己是社会的一份子了。有时还笑着想,自己是不是成了别的老师别的家长口中的“社会上的人”。可后来一次单位开会,领导说:“有些同志,对工作不够重视,不够尽心,喜欢跟社会上的人搞在一起,需要反思。”我听到后突然笑了,原来我还没有走进社会。也有趣的想到:社会在哪里?
我们一路走来,从一个圈子,走进另一个圈子。每个圈子都把我们圈起来,附上属性,戴上标签。而这圈子与圈子又是彼此交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就构成了这个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社会。我们又都排斥着这个概念,自认为脱离了社会。多么矛盾有趣的概念啊!
这可怕的“社会上的人”,无影无迹又无处不在,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用这个可怕的人去教育我的孩子,让他走上我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