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毕竟,追求自由浪漫,是人类的宿命。
一条黑水悠悠流淌了不知多少世纪了,山河岁月里,先民在弱水之畔繁衍生息。黑河静卧,沃野千里。西汉初于此置郡昭武,临泽之名始于西晋避司马氏之讳。这颇具江南水乡的气韵,养育了这儿的精神和灵气。而我的家园就在黑水北岸的平川。临泽而居,平畴流川, 常记着那儿 天蓝的如水洗过,白云盛开成一朵朵白莲,阳光如蝶般扑在庄稼田野上,故园处处苇密杨青,鸟们或鸣或飞于丛苇树林,若隐若现……
时光若雨。离乡求学工作,至今已有近二十年了。有时,站在夜色中小城的窗前,遥望着故园的方向,梦里常浮现她的模样。那片黄土地,那片绿野,那绿绿的芦苇坡,在人生的年轮里里积淀下的乡愁,如涟漪一点点荡漾成那清远的歌。
恍惚间,心沉入了遥远的记忆。
雪渐止,待一缕缕春风吹去了残冬,春便姗姗来迟了,集聚了一冬的生灵,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这时,早已在屋待腻的我们,顾不得春寒料的余寒,纷纷跑着相约去坡上玩要了,随意三五个伙伴,去坡上去追野鸡,捡松塔,拾野鸡羽毛,或捉迷藏,疯也似的奔跑,不知疲倦的追逐。记得伙伴们还把那雄野鸡的长长的羽毛插在后衣领里,学着看戏时台上的武生唱念作打的姿态,在林间嬉戏放歌。玩累了,夕阳西下,黄昏阳光斜照在西山时,待到家里人喊了三五遍回家吃饭了,我们仍然乐不思归,意犹未尽地怏怏而归了。
柳絮飘走了初春的余寒,温暖的春天终于来临了。这时的坡上渐空荡的了,人们把去年的枯枝全都清理干净,只侍新芦苇苗乘着这春风野火,以不尽之势又生出了新芽,尖尖的嫩芽势不可挡,如在一夜之间就长高了一小截,沉寂了一个季节的芦芽终于再次萌发出生命新活力和激情,每天都会给人以欣喜和欢快。小时侯,我们清贫的生活里,也曾尝过嫩芦根新芽的滋味,掰断了放在嘴里一嚼,清清的甜涩味儿,略带着些苦。后来我在医书上查了一下,芦根可入药,性寒,可败火去燥,那一年我在一次得病时吃的中药里,竞真的找到了它的身影,已被汤汁沁干了的药渣。这苇啊,又成了人生的一种意味了。
春末夏初之时,故乡的端午节来了,沙枣花的悠香弥漫在田野上,母亲说今年要好好地做些粽子,叮嘱我闲玩时去到坡上釆些苇叶来,而且最好是修长宽阔的,便于包枣子和米。母亲说这些的时侯,我早已满口应下且暗自高兴了。这时的芦荡真像一首沉醉酣畅的绝句,它张开了绿绿的怀抱,随着万物姿意生长。五月中旬的芦苇坡上,一龚龚的,远远望去,宛如一条绿色的长龙,横卧在长长的山脚下的水沟边,走进这绿色的纱帐,任苇叶的合奏在耳际细语,细碎成翠绿的梦。手间细细微微划过,脸颊旁眉宇间都是微微的清凉。风吹着,沙沙地响,鸟儿在枝间安着结实的巢,千线万缕缠着,如手法高妙的编织行家,整日在对鸣着,那叫声清脆悦耳又响亮,在清风流水中应和着,仿佛是这场音乐会的主角。我熟练地在丛绿中穿棱往来,向阳处水洼边那块,生的旺盛而高密,一会儿,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就进了我的怀中,嗅着这清香四溢的叶子,满心欢喜急忙奔向家中,送给母亲,母亲称赞我采的叶子很好。五月初五,多少年以来,都是这样过着,甜蜜的枣子,在糯米和苇叶的共辅下,清香四溢,甜不而腻,糯而味深。这时整个村子里都是炊烟袅袅,粽香飘逸。如今每年过端午节时,自己还按那古老的习俗过着,采叶儿洗枣,蒸枣,淘米,包粽子,生怕味儿不纯正,而真正侍煮好开锅时,也已是多半就着儿时的粽香味儿品尝着的,不知为何,仍然觉得那时的更香更正,也许是那时物质的清贫吧,或者是那故园的苇坡上的记忆太深了。
却甚是思念那上高中时纯真的岁月,每逢月半,才能从县第一中学回一趟家。回家都要走过那片芦苇坡,总会听几声布谷的欢歌,也会采撷几枝初绽的沙枣花枝,仿佛采薇而归的隐士般飘逸。在寂静而又清新的树林里,脸庞映着归来的喜悦,盼望着朴实的老屋里熟悉的一切。院中的温韾,与压在父母亲肩上的重担让我难以真正的快乐,始终是一种不能言说的苦与乐。上高三的秋天,父亲的病重了,我在学校里读书却不能尽孝,侍到秋末时,他已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那天我看见树上的白霜结成厚厚的冰霄,天肃杀而凄冷。傍晚时我从学校急急归来,从坡顶上一路奔跑回家,那芦花也呜呜地无声,被冰冻了一般没有了往日的絮语。
那坡上春去秋来,芦花瑟瑟的秋气浓,缥缈如梦幻般美好,你会想起那《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霞为霜”的悠远意境。伫立在坡上,远眺,好一派清秋芦荡,风抚过去优美地在空中匐匍成出征前的千军万马,苍凉悲壮地待战鼓催拔,肃穆而庄严。映着初升的阳光,看芦花闪闪,又如金波白浪,一波未平一浪又起,此越彼伏,令人叹为观止。秋风抚过的清晨,天空那样高远宁静,凝视着那天际的云霞,真又是想起了远方的友人,有无锦书寄来。低首俯思,往事浮现。这芦苇竞与我结下了今生无尽的缘。
这时人们要割苇了,一片片成熟的芦苇在阿哥们的镰刀下,终于完成了一个季节的历程,等侍着又一次季节的轮回和生命的青春。于是叔伯们扛上了车,拉回了家,剩下的就是去皮,分篾,编席打筐了。我的外公是个手特别巧的人,安锹盘磨,杀猪打席,织布种瓜,无一不精,他说这芦苇浑身是宝。小时候,见他分篾的手法如流水一样,手到芦篾儿翻飞,编席子也是手到即成。用去了叶的芦苇杆连成帘子,架好大梁柃子和椽子,铺在上面,再撤上厚的麦草,上面裹一层厚的和着柴草的泥巴,便是坚固的房顶了,以前家乡房屋的房顶,都是用这坡上的芦苇杆而铺成的,现在都已过时了。这坡上的芦苇渐渐地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了,席子被床垫代替了,帘子被水泥代替了,芦篾编织已无几人能会做了,清一色的水泥高建屋一排排地整齐排列着,再不见了那时的坡边的土墙泥顶的房屋了,我高兴的住房环境的变化,心中却依旧没有忘掉那些芦苇坡上的传奇与往事。那一年,外公去世了,我去坡上转了一圈,想起了那一辈,父辈,我们这一辈,不觉得清泪滴落。
芦绿黄之间,人生已过了几十年,而今,再去寻觅,也只在记忆里了,坡不见了,成已了荒野中的平地,种了成片的玉米,没有了那清苦的芦根,缥缈的芦花,和那千军万马似的芦荡。
故园,我一生中岁月里的珍藏,在离别的日子里,它就像一曲悠远的长歌,在人生的年轮里不断被低吟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