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多对二嫂的那句“北大能是我们这些人上的”一直耿耿于怀,虽然是偶然的一句话,但却影响了大多报志愿,上北大的分数却上了省里的财经大学,大多觉得亏。
大多等待着开学去大学报到,这时秋季的庄稼陆续熟了。这天大多和他娘去地里杀芝麻,大多二嫂也去帮忙。大多一直闷着头干,没有说话。中间歇着的时候,二嫂和大多娘说,“大多以后吃商品粮了,这种农活再也不会干了。”大多娘说,“农民出身,不能忘了本分。”大多接话说,“那时候你咋没考个商品粮?”大多故意用话击二嫂的痛处,二嫂说,“还不是因为你二哥!”。
大多二哥是大多伯父的儿子,叫李文艺,从小就跟着大多伯父放电影,三里五村的都知道李文艺父子放电影。李文艺常在二嫂所在的黄庄放电影,也常吃黄老头的豆腐,知道黄老头家有个女儿叫黄金花,样子长的俊俏,就托媒人前去说媒。黄金花的奶奶知道了这事,就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到头来不还是人家的人?”黄老头喏喏地应承着,这样就把黄金花的婚事定下了。
黄金花刚开始也无所谓,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李文艺在农忙时就到黄老头家帮忙,拉粪、扛麻袋、赶驴车,都是重活,黄老头一家子都很喜欢他,黄金花奶奶一直说“好”。慢慢地黄金花对李文艺也有了感觉,每次放电影的时候,只要黄金花在家,都会和李文艺幽会。那年黄金花读高二,十一放假回家,李文艺晚上放电影,两个电影片,一个是《棒打薄情郎》,一个是《黑匣喋血记》。放完电影才9点半,众人散去,李文艺和黄金花在村头草垛里幽会,年轻人干柴烈火,一时把控不住,干起了云雨之事。
事后黄金花去上学了,李文艺仍是放电影、干农活。谁知黄金花竟然怀了孕,小姑娘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吭声,直到肚子大起来才引起大人的注意。村里人议论纷纷,黄老头脸上挂不住,卖豆腐都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吆喝了。还是黄金花奶奶行事果断,对黄老头说,“还上什么学,赶快回来结婚。”
黄金花眼看着高考的日子临近,但却不得不辍学回家结婚。面对高考和结婚,黄金花心里做过挣扎,“我该怎么选择?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谁能告诉我路该怎么走?”黄老头安慰说,“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即使考上大学,就能保证一辈子幸福吗?”黄老头之所以这样开导女儿,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村人的冷嘲热讽他承受不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听从他七十岁老娘的话,他听他娘的话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黄金花就这样成了李大多的二嫂。第二年高考的时候,同学都去考场了,而黄金花却在家里生孩子。生了个儿子,好像智力发育不完全,好几岁了还不会讲话。
二嫂平常在家带孩子,顺便养点鸡,即可以下蛋,也可以逢年过节杀着吃,二哥依旧是干农活、放电影。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几年,在村里放电影不行了,不仅每家每户电视多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再放电影已经没人看了。二哥说,“我要跟着表哥去北京打工,在家放电影干不下去了,种地更不行。”二嫂说,“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又没有文化,总得生活吧。”
二哥的表哥在北京搞建筑,说是参加鸟巢建设,实际上就是一个包工头,拉十几个人在工地上干点小活。二哥跟着表哥干活,爬高钻低,一个月时间晒的好像变了一个人。过年回家的时候,二嫂看到二哥累成这个样子,很心疼,“找个其他活干行不行?”二嫂说。二哥回答说,“难,没有一技之长,谁用我们呢?明年再干一年再说吧。”
正月初四二哥就去北京干活了。开春后大地复苏,二嫂在集市上买了一些黄瓜幼苗,种在自家自留地里。这天她正在地里平整黄瓜地,表哥家里媳妇慌慌张张跑到地里找她,看到她就叫,“金花,出事了,文艺从工地上掉下来了。”二嫂一惊,忙问,“碍事不碍事?”表哥媳妇说,“那边电话里面说,正在抢救。”
二嫂看表哥媳妇的表情,隐隐觉得怕是出了大事。焦急地等待一天,不幸的消息还是来了,二哥死了。
命运总在最没准备的时候捉弄人,尤其是对于穷人,更经不起不测命运的打击。二嫂很悲痛,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黄老汉担心闺女伤心损了身子,就接她回自家豆腐房里住一段时间。二嫂奶奶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仍然硬朗扎实,一天必须喝一碗豆腐脑。有次二嫂对她奶奶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奶奶说,“有的人生来就是享福的,而有的人生来就是受罪的,这都是命。”二嫂说,“我该怎样过下去?”奶奶说,“你爷死的早,我就让你爹学着磨豆腐,好有个生计,再苦再难我一辈子不都这样过来了,只要不死,就要活着,不管多难,总会过去。”二嫂说,“孤独无法躲藏,也无法过去。”奶奶说,“任何东西都会过去,孤独也不例外,如果过不去,那说明时间还短,时间长了就好了,慢慢熬吧。”
二嫂听了奶奶的话,就熬。五年过去了,二嫂逐渐从痛苦中走出来,心思全部用在这个智力不完全的儿子身上。平常农忙时干活,闲是养鸡,没事的时候就找大多娘说说话,大多娘对她说的最多的话是“人家咋过咱咋过,没有过不去的桥”。大多高考那年,正是二嫂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到大多家找鸡,随意说了一句“北大能是我们这些人上的”,致使大多没敢报考北大,错失了上一流大学的机会。
说实话,大多也知道不该埋怨二嫂,报志愿是他自己填的,二嫂又没有要求他报哪个学校不报哪个学校。大多埋怨的是为什么报考最紧要的关头二嫂说了一句“北大能是我们这些人上的”,如果她不说,可能就报北大了。他想不清楚,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才逐渐明白,这事不该埋怨别人,而该埋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