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昏蒙蒙的，乌云密布，阴沉至极。大大的雨滴伴着咆哮过的雷声砸地而下。路面湿滑，来来往往的人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手中撑起的伞仿佛是在雨里盛开的彩色花朵，只有颜色没有香味，如来往的人只有躯体没有灵魂。

  只一个女孩儿背着黑色背包，没有打伞，全身都淋湿了也不在意，双手好像护住什么东西匆匆从我面前跑过，于是不忍回头多看了几眼，由于火车快到站，我也向检票口走去，便忘却了那个女孩。

  我拖着重重的行李箱，拿着刚刚检过的票，穿过拥挤又散发着各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味道的人群，只身走向那个绿色的能吞噬掉人的车厢。

  刚刚坐下来，旁边的几个大妈就开始东家长西家短，随身带来的书也看不成了。所以我只好倒头就睡，用被子短暂地离开这个世界一小会儿。

颠颠撞撞的火车终于成功地将我摇醒，睡眼惺忪中看到了那个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的女孩，于是我坐了起来。

背着一个黑色背包，全身已经淋湿，找到自己的床铺后，放下书包就坐了下来。她应该是没有料到会下雨，也没有带伞，坐在她对面的我从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毛巾给了她。她很吃惊，但也没有拒绝，说了谢谢之后就开始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

这个时候我开始认真地观察起我对面的这个女孩来。

白色短袖，黑色牛仔裤，白色布鞋，简单干净。行李只有一个黑色背包，应该行事果断，不拖拖拉拉。高高的马尾，给人清新阳光的感觉。白皙的脸庞，高瘦的身材，给人舒服。一边擦头发一边微笑，时不时露出两颗的小虎牙，很是可爱。没想到的是，她先开口说话了。

“嗨，我是来大理旅游的，一个人。”说完，她放下手中的毛巾，看向我。

“嗨，你好，我也是。”

“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对啊，第一次来。”

“哦，我也是第一次来大理。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

“呃，这个……”说实话，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我还是有点防着她的，毕竟人生地不熟。

“哈哈哈哈，看你，紧张了吧，我只是随口说说。我订的客栈在大理古城旁边，你呢？”

“哦，真巧，我也是。”

“哦，真的吗，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哦。”

“……”

因为第一次坐火车，所以我很不习惯，长期有头痛的我此刻很不舒服，她看见我头上冒出颗颗汗珠，眉头紧皱，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走出去，马上端着一杯热水回来了。她先把热水降温给我喝下我放在桌子上的药，然后让我躺下，盖好被子，头痛的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你醒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我，关心地问道。

“嗯，刚才谢谢你啊，对了，你在看什么啊？”好像是我见过的小匣子。

“哎呀，没事。哦，这个啊，是小时候去各地游玩时拍的照片，呐，给你看看。”说完，她拿起相册坐到了我的床边，一张一张地仔细地翻给我看，还给我介绍当时的场景。小时候的她特别可爱，每一张都笑得很灿烂，很阳光。

“咦，这张，是你和你姐姐吗？”我指着一张在大理古城下她和一个年轻漂亮女子的照片问道。

“是的。”说完，她合上了相册，关上了匣子，旁边有一个黑色不透明的小瓶子，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坐回了自己的床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幕降临，火车外面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景色，我们都躺在各自的床上，互相没有说话。我想大概是那张照片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些情愫吧。

“嗨，睡了吗？没有的话，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好啊，洗耳恭听。”漫漫长夜，传来了她小小的说话声。

“十八年前，一个男人戴着自己怀孕七个多月的妻子来大理旅游，就住在大理古城旁边的客栈，每天都悉心照料。可是天总不遂人愿，在一个晚上，那个女人早产了，生下一个女孩之后就离开人世。客栈老板的女儿那时才十岁。”

“那个男人因为在大理有生意要做，所以在大理呆了五年。这五年期间，他的女儿一直在客栈老板女儿的照顾下开开心心地成长，男人也很是欣慰，女儿一生下来就没有妈妈，真是可怜，自己一个男人也不会这些，多亏了客栈老板的女儿。”

“所以，在男人女儿的童年时光里，没有妈妈，爸爸也经常不在身边，是一个不认识的可是对她很好的小姐姐一直陪着她长大。背着她去漂亮的洱海捡小小的贝壳；背着她去自己的学校上课只是怕她一个人在家又哭又闹；教她白族人家的所有文化习俗；给她买白族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牵着她的手在古城漫步，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她教会了她很多事情，对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可是因为男人工作的原因，必须回去。两人不得不分开，因此两人达成了一个约定，等小女孩成人后，一定要回来一次，见见对方。所以在最后时刻，两人站在大理古城下，快门一按，记住了那刻分别时光。就这样，男人和小女孩离开了大理。镜头前的她们笑如夏花，却不知道镜头后的男人早已湿了眼眶。

就这样，她们一别十三年，再也没有相见过。

“你肯定以为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吧？”

“啊？你不是吗？”我吃了一惊。

“之前问你，你说是你的姐姐啊。”

“不是的，我是小女孩的姐姐，我妹妹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因为爸爸想带妈妈去大理散散心，却没有料到会早产，所以妹妹生下来的时候身体是很不健康的。可是那个时候爸爸没有办法给妹妹更好的生活条件，又因为工作原因，只能在大理暂时住下去，好歹还有客栈老板的女儿可以陪陪她。”

“妹妹回到家后，身体已经不行了。只能马上送到医院就诊。不幸的是，却被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病，可是年龄还小，不能做手术。回到家后，爸爸是崩溃的，却还要在我和妹妹的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

“我只跟妹妹在一起了两年，她就去世了。爸爸拿出妹妹的相册给我说了我妹妹和客栈老板女儿的故事，明天正好是我妹妹十八岁生日，所以我决定带我妹妹来大理赴这个约。这个黑色小瓶子里面就是我妹妹的骨灰。”

“我大我妹妹两岁，在我七岁的时候，我才看到她。说实话，第一眼看见她，瘦的不行，还以为是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小野孩，而且妈妈没有跟着回来，我对她充满敌意。后来爸爸说是妹妹，妈妈难产而死，我对她更加厌恶。认为是她夺走了妈妈，对她一直冷眼相向。”

“可是后来，她一直住在医院，几乎没有回家。每天全身都插满了管子，我知道很痛，可是她还那么小，却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不说任何话，看到我还会开心地笑。”她的嘴角上扬，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可是分明有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对我说:“没事啦，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只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不争气，还是会哭。”

“所以，在爸爸给我讲了妹妹的故事后，我决定一定要来大理一次，看看那个女孩。很多人都说我和我妹妹长得很像，看你，刚才也以为我是我妹妹。所以我现在就是我妹妹，去完成五岁时定下的约定，不让那个白族小姐姐遗憾。”

“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呀，你不怕我是骗子吗？哈哈哈哈”

“……”

不知不觉，天空已经慢慢变亮，黑夜一点一点地被白天吞噬，从出发点时的大雨倾盆经过了漫漫长夜的教导之后，终于天晴。放眼望去，火车外的景色呈现出一幅农家田园画。平整的土地上种着各种各样的粮食，辛勤的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出现在田地里干活了。青瓦白墙的房子全是坐西朝东，只为了背靠苍山，面朝洱海，求一个好风水。天空中不见一丝黑，只见彻底的蓝，偶有几只鸟匆匆飞过。山上低矮的灌木丛经过雨夜的洗礼后变得青翠欲滴，整座山都显得年轻了几岁。第一缕阳光透过车窗后，火车里的人也全都起来了，洗漱完之后，都在收拾行李，我们两个也不例外。

大理二字平和地挂在古城上，有点仿万里长城的古城上到处是游客的身影。早上八九点钟，太阳还没开始发火，还有徐徐微风吹来，给人感觉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完全不算什么。时不时有人牵着几匹马缓缓而过，车子也是慢慢行驶。走进小巷，一路的花香弥漫，一路发出踩在青石板上的爽快声。抬头一看，不远处的苍山头上还有些许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玉透，云仿佛就在山顶盘旋，不肯离开。

放好行李，我和她打算去打听白族女孩的消息，按照以前提供的客栈信息，我们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她，并打算徒步前往。

青瓦白墙是每一个白族人家的传统，按照习俗，白族人家的门槛是不能踩的。我们走了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便马上过来招呼我们，她看到我身旁的女孩时，满是诧异，看了看她的左手之后，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就把我们带进里屋，转身去煮茶了。我仔细地看了看她，果然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成熟一些，更加黑瘦一些。里屋的桌子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下面正放着一个盒子，正打算细看，她已经端着茶走了过来。她身旁已经有两个小孩打闹，想必已经身为人母。女人下地干活，男人在家抽烟喝酒带孩子是白族人民的传统，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天真可爱，有的只是岁月刻在她脸上的几道很浅很浅的皱纹。

我们喝过茶之后，我身旁的女孩说明了缘由。让我奇怪的是，她们两人并没有亲热起来，反而比其他人比如我显得还要拘谨。我想，时隔十三年，岁月已经在两人的世界画上了一道门，一旦打开，只有尴尬没有亲切。何况她并不是当初那个她，白族女孩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白族女孩。

我担当照相师傅，她们如当年的照片里的一样，肩并肩，站在古城下，阳光依旧，我按下快门，此刻岁月静好。

女孩因为工作在身，昨天便已经走了。这是我在大理的第三天早上，因为下雨，不想去任何地方，但又觉得无聊，于是决定去看看那个白族女孩。

一进屋，看见她在擦拭着什么，走近一看，发现她在擦着挂在墙上的照片，我惊讶地发现，照片上的她和她是如此相像，旁边多了一个黑色不透明的小瓶子。

那个午后，我又听了另一段故事。

照片上的女孩是她的亲姐姐，她们两个是双胞胎，但她从小就被送到外地读书，直到她姐姐临终前她才回来。她姐姐一生只留下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和跟我来的女孩的合影，一张就是这张黑白照。她也知道她姐姐小时候和一个女孩一起度过的五年时光，也知道她们彼此有一个约定，所以她相信她会来，也一直等着她来。

可是在她姐姐的日记本里写到，有一次两人一起出去玩，因为她的不小心，让妹妹受伤，左手留下了去不掉的伤疤，为此她一直很内疚。所以那天当她看见我身旁的女孩和照片上的女孩长得很像时，看了看她的左手，却发现并没有伤疤。所以，她那天早就知道她不是照片中的小女孩，可是为了不拆穿她，还是和她拍了照，完成十三年前的约定。毕竟她也不是照片中的那个她。

她还说，她的姐姐是因为一次车祸不幸离开人世，在她的日记本里，记录的都是她和小妹妹之间发生过的事。

“今天，我带小妹妹去洱海玩了呢，她一直舍不得走，捡石头都会很高兴……”

“今天，我们去了扎染工坊，她穿着白色裙子好像一个小天使。”

“今天我背着她去我们学校看了看，班上的同学都说她好乖，我也觉得。”

“……”

小小的日记本，全是她和她两个小女孩之间的回忆。

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最美好的五年给了彼此；同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为了一个十三年前的约定，共同撒了一个美好的谎。

和我随行的女孩并不知道照片里的小姐姐已经去世，她以为小姐姐还健在，并为人妻，为人母。照片里的小姐姐也并不知道日记本里的就像天使一样的小妹妹也离开人世，是她的亲姐姐带着她来赴约。

四个女孩，两对姐妹，一个十三年的约定，谁也没有忘记。我何其有幸，能够见证这一切。在天堂的两个女孩，你们能够安息了，愿你们在天国不再有憾，你们的灵魂在天国相遇，你们的骨灰紧紧挨在一起。

赴约，赴了十三年前的约。四个女孩，你们都是天使，我此次大理之行，因为你们而不虚此行，让我们一起把这个约定埋在大理的风花雪月里，不与外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