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瘿

但凡生长,就会受伤。有的伤炸开个血口子,硬生生的留下疤痕;有的伤留下泪,打湿的地方开出夭夭桃花。

瘿,树上的结疤。有楠木瘿、黎花瘿、虎皮瘿⋯各种树木的结疤有各自不同的纹路。近来崖柏正红,其瘿正宠冠文玩界,而蹿红之前一无事处,不过是一堆起烟不讨喜的柴禾而已。砚微信我说老杨要见我,细算下来,最后一次见老杨是十五六年前了,那时我们叫他凯。凯和砚在陈家营开了家东北饺子馆,有正宗的大骨架、小鸡炖蘑菇和大馅手工饺子。生意不温不火,每天都有一帮体育系的老同学聚来喝啤酒、啃骨头。他们在一边吃喝,我在另一边玩凯搅在一起的九连环,然后把解开的小件一一散摆在桌上,得意地冲着凯笑。砚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那种美散发着阳光、温润、平静的味道,直入心脾,多年之后,即使岁月留痕,味道依旧,且越酿越陈。凯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不帅、不高、不富,说话语速极慢,但不缺钱也不缺少挣钱的渠道和能力,砚并不为生计发愁,从汉中到深圳,从深圳到汉中,由着凯折腾,安静如水般地陪着他。    

后来,砚去了深圳,凯则留下来陪年迈的父母,一晃十五、六年。每年都会和砚小聚几次,天南地北地说会儿话,彼此心情都很愉悦。砚说起凯时眼睛里总会闪过欣赏愉悦之光,说凯的特立独行、传奇故事以及木工手作。之前,砚给过我一对凯手工制作的桃树瘿做成的鞋拔子,花纹美丽、手感细腻,已有了包浆。没舍的当物件用,当了把玩件[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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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见凯,己确乎知道该叫老杨了,连胡子都花白了,但身板依旧清癯,语调依旧温和缓慢。大约聊了十分钟,老杨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木勺,眼里含着笑意,说,这是核桃秋做的。粗看并不起眼,普普通通,再看时方知其的妙处:年轮从勺心均匀的散开去,如涟漪般。我对这类机巧之物原本没有抗体,自然不会假意客气推托。将近告别时,老杨又拿出一个花纹美丽、小巧别致的鞋拔来,说,这是核桃春的结疤做的。老杨说,野生核桃雌雄异株,结果子的为春,不结果子的为秋。核桃瘿的木质很硬,可以做飞机的零件(老杨同志的童子功木工手艺便是在陕飞给飞机做零件时练就的)锯子很难锯开,一般人看见只是觉得烤火时耐烧而已。

这个核桃瘿是老杨在农家院里玩时脚下踢出来的,很喜欢,就想买了回去做个什么。老乡却说拿去便是,不要钱,不就是柴禾瘩疙么。从拿到这个瘿就开始琢磨如何下手才能出五个鞋拔子。老杨说到这五个鞋拔子的时候,更像是在说五个孩子,五个有生命的物件⋯"如果有木匠看见这个,会说做这个的一定是个疯子。"老杨这么说时,神情里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一般的木匠顶多能分成4个。"木匠是不能将名字留在作品上的,但是,顶尖的高手出品的活儿,放在懂的手里就会一眼认出:嗯,没错,这就是内个谁的手艺。

这些年老杨几乎拉黑了全世界,不聚会、没有QQ微博微信,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陪伴父母老去。他就那么执着地认为陪伴父母走完最好的日子是现在这段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陪他们说话吃饭散步⋯在夕阳余晖里一件一件的打磨着木工手作,把日子过出一种静止的状态。

我说,老杨,怕孤独么?老杨说,不孤独。我说,或者隔了时空,一二百年后在时光遂道的某个路口,某个人得了这个鞋拔,然后咦了一声,说:这个东西是什么人做的?真的好有心思、好巧哟⋯你是不是在等这个呢?我分明看见老杨眼里有光亮闪动⋯

人,原本是孤独的动物,却从内心渴望着一种理解,哪怕这种理解相隔千里、相隔百年也不遥远,也值得期待。或者,我们心里都有那么一个瘿郁结在那里,默默地织就着美丽的纹路,等着被恰当地切开或者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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