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头猪的奇缘

      小时候,淘气是刻进骨子里的天性。干过的荒唐事,像散落的珠子,滚满了记忆的角落。捉了臭屁虫藏进教室,看它在课桌肚里施放“毒气”,熏得满室捂鼻皱眉,自己却躲在角落偷笑;偷舀一碗家里白米,钻进山林放牛时,竟在溪边生火做起“野炊”,万幸那点火星没燎了整座山;更小些连撒尿都能撒出“战争”——故意扭身一偏,温热液体溅上邻人裤脚,换一顿追打和家里的“黄金条子”,也属活该。

      淘气事做尽,却不妨碍我养过好些生灵。那时农村挣钱的路子窄,家家指望着猪圈。我家更养了头母猪,全家的盼头都在它肚皮上。那年它真争气,一窝下了十三只肉滚滚的崽子。欢喜没两天,愁云又压上眉头——家里母猪只生了十二个奶头。那只永远挤不进战团的小可怜,日渐瘦弱,像团皱巴巴的灰绒球,颤巍巍缩在角落。家里大人叹口气:“再饿下去活不成,咱自己喂吧!”

      从此,灶门前多了一只大瓜瓢。清早、晌午、傍晚,瓢里准时盛着温热的米糊糊。它拱着湿漉漉的鼻头,吧嗒吧嗒吃得山响。小东西渐长,瓢里的内容也丰盛起来,添了煮烂的洋芋、甜糯的红苕。待到兄弟姐妹们都能自己吃食,这掉队的“小十三”却再也不肯回那拥挤的猪圈了。怪就怪在,它竟是个极讲究的主儿!灶屋的地面永远干干净净——它吭哧吭哧挪到后门,非得跑到野坡上才肯解决“大事”。白天,它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跟着大人脚后跟转悠;夜里,灶门前的干草堆就是它暖和的窝。周末放风更是它的节日,跟着我、老牛、大黄狗一道出门,在湿润的土地里快活地拱食新芽嫩根,日子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

      谁承想,一次寻常的撒欢,差点丢了这百来斤的宝贝!那是个雨后初歇的周末,地上还汪着水洼。我照例带着它、老牛和大黄出门。雨后的山林格外青翠,它兴奋地东拱西嗅。返家时我贪玩,牵着老牛蹦跳在前,心想它自会跟上。哪知进了院门,牛在,狗在,唯独不见那熟悉的哼唧声!等了半晌,心慌起来,拔腿就往回跑。泥泞的小路上,雨水冲淡了痕迹。我急得团团转,终于在一户人家屋后的湿泥地里,发现了一串清晰又熟悉的梅花状蹄印——正是它!

      顺着蹄印,摸到一户紧闭的院门前。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怕是让人关起来了!我一个半大孩子,不敢硬闯,飞跑回家搬救兵。第一回合,母亲带着我,好言好语问那家女主人:“婶子,瞧见我家跑丢的猪没?好像跑这边来了。” 那妇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的事!莫乱讲!”话音未落,她家猪圈里猛地传来一串响亮的“嗷嗷”声,正是我家那熟悉的调调!妇人脸色一僵,立马拔高嗓门:“那是我家新买的!你们少在这胡扯乱说!” 不由分说,把我们母子俩轰了出来。

      过了几天,乡邻悄悄递话:那家根本没买新猪!还有人亲眼瞧见她家圈里关了头来历不明的猪!母亲脸色一沉,带着我再次登门。那妇人依旧嘴硬如铁。母亲这次也犟上了,一边高声和她理论掰扯,一边大步流星就往猪圈方向闯。一把推开侧门——圈栏里,那熟悉的身影正焦躁地拱着木栏!一见我们,它竟像通了灵性,“嗷”地一声亢奋尖叫,未等开门,拽实的身子已奋力从木栏缝隙里拼命往外挤!一脱困,立刻亲热地蹭着我的腿,哼哼唧唧诉不完的委屈。妇人见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悻悻然闭了嘴,只能眼睁睁看我们“一家三口”大摇大摆离去。

      此后的日子,它依然逍遥。灶门前的草堆依旧温暖,后门的野坡依旧干净。它跟着人,跟着牛,跟着狗,在田野山间快乐地长膘。直到有一天,它壮实得如同一座小山丘,变成了一头三百斤的跑山猪,筋骨结实,毛色油亮,最终卖了个顶好的价钱。那笔钱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一个淘气鬼的荒唐事,更装着一段人世间最朴素的奇缘——关于一头差点饿死的小猪,如何用它的灵性和坚持,在一家人的烟火灶台旁,拱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替家中拙夫提笔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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