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惠勤
江南苏州是个水乡,被人称为东方威尼斯。如若到苏州北部黄桥走一趟,这里更是个水乡泽国。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水曾经有天然来塑造,也有人为来雕饰,境内大有湖泊、芦荡,小有池塘、浜溇,水质清凌,景致优美,民风淳朴。一方水养育一方人,黄桥是块风水宝地,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
在那靠水吃饭的岁月,黄桥人民做活了水文章,而激活了水文章的便是船,黄桥的船凝聚了黄桥人民战天斗水的智慧结晶,黄桥人创造了形制不一的各类船,形成了独特的黄桥船系列。
从用途上说,有捞草船、耥螺蛳船;从大小上可以分大、中、小三类船;从材质上分有木头船、水泥船、铁皮船,从日夜用途上说,有敞口船、网船——即棚船;从性能上讲是先有橹船,后有机帆船,当然,有的船可以有多种用途,比如大一点的,可以装鱼外出卖到上海;也可以打扮一下,便是迎亲船,气派不输当下的宝马奔驰。中小型船比较灵活,可以随机派用场,有的装粪,有的装饲料,有的罱泥,有的运糖糟,有的载着主人千里迢迢出外务工,比如耥螺蛳。黄桥人民靠着形色各异的船把水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
有一种船,很独特,谓之活水船,更是黄桥先民的创意船。上世纪后半叶,黄桥人养大青鱼进入了辉煌时期,自己做花子,自己放鱼秧,自己培养了名为黄桥粉青的大青鱼。而鱼是金贵的,从小到大,要经过许多关卡,始终离不开水,黄桥人改进了活水船的功能,满足了鱼不脱水的生存条件。
这种船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呢?它从外观上讲不同于浙江的乌篷船,没有乌篷船的宽敞保暖;也不同于威尼斯那种叫贡多拉的船,贡多拉船美则美矣,如同细腰水蛇,往来自如,但两头弯弯高跷,对于养鱼似乎一点也不实用。而黄桥的活水船,船头船艄都是平头,很是小巧玲珑,能自如出没风波里,更神奇的是能保持一船头活水,让鱼始终保持鲜活的勃勃生机。
所谓活水,就是船头里的水不是封闭的一团死水,而是能不停地更换所经水道的活水,那么,它是如何做到的呢?原来机关就设在船头里。船头弧形旁板上开了一个进水孔,平时塞一个木砧,空船的时候,基本浮于水上,活像船的眼睛。待到船头里要装鱼的时候,一船头的鱼水会把船头压低。行船时打开木砧,外河活水就从洞孔里源源不断地进入船头。
如果水只进不出岂不会水漫金山?黄桥人,特别是北庄基人想出了绝招:在船头接近船舱隔板的橹前一侧又开了一孔,这是出水孔,平时塞以木砧;装鱼时,拔脱木砧,水就会从这个后孔里排出。一进一出,船头里始终有外河水能让鱼儿保持鲜活。
可是俗话说,花怕一条缝,鱼怕一个洞,鱼喜欢朝着洞口游,那鱼岂不是全要在洞口逃之夭夭了?北庄人在洞口设计了机关,用竹爿做一个足有巴掌大的枪簾封在洞口,用四个活动小机关卡住,这样可以进水,却让鱼无计逃脱。有了活水的保障,哪怕装运金贵的鱼秧,也不会死;哪怕是装运辛苦养了几年的大青鱼到上海出卖,也能在十六铺码头保持鲜蹦活跳,勾引得上海人直要来争抢着购买。
黄桥人用聪明才智在船头里巧设一进一出两个小洞,有时是一进两出三个小洞,解决了鱼的鲜活问题。黄桥人又是怎样在这条活水船上管理好自己的营生呢?船分三段式,前段为船头,船头设有一块面摇板,人在船头面摇板上拿一张篙子可以操控船只,看管好一船头的鱼。中段为中舱,由前梁、后梁隔断,日里头人可以侧坐在后梁橹前,这样能保持船体的平稳,也便于见机行事,旧时,但凡地主上船视察,基本坐于中舱的橹后,这样比较舒适。晚上船上人铺开被褥,中舱便成了卧室,黄桥人就是这样风餐露宿出没风波里的,有时外出几天,靠一条船也基本能解决住宿问题。后段即为后舱,是主要生活区,后舱之内设有行灶,拿几根木爿点燃塞进灶洞,灶口上置一只敞口镬子,抓两把米,炖一碗鱼或螺蛳,边摇橹前进,边随机看看饭镬,一会儿就炊烟袅袅,日子过得就是这样紧凑、俭朴、随性。后梢头有一块稍窠板,这里基本将船后稍封闭,平时是个储藏室,放被头、放日常生活用品,这样确保了安全,船主人就可以专心做事了。
船上基本是夫妻、父子、兄弟搭档,一个在船头用篙子把控,一个在船艄摇橹前进,一根鲁板远远望去,很像汉字笔画“捺”,头部圆滚滚,差不多盈手一握;橹板中下端有一个小圆潭,扣在船艄突出的机骨上,这样可以自由地操控橹板,这个机骨还有一用,如果要作长途之旅,便要扯起风帆,所系揽脚绳便是从这里开始的;橹板尾部扁平伸入水中,很像一只水鸭拖着长屁股。主人两只脚一前一后,踩着踏脚板,一手握橹头,一手抓橹绷,双手前后一推一扳交错出力,橹板尾部划动水面,船就破浪前进了。每一点进程,要靠全身之力,要靠手脚并用,所以别看小船悠哉,其实渔船主人特别辛苦,要是男主人在船头上耥点螺蛳、捞点水草,那女主人还得鼎力摇橹配合前方,一天下来,全身酸痛自不消说。
不过,话也说回来,黄桥人,特别是北庄人长年累月在水上养鱼过日子,摇船虽然辛苦,但是竟然也能摇出功夫来,所以,但凡庄基人外出做鱼生意,唯恐生乱,据传,观世音就作法要散去渔民的功劳,如何散忒?散在一块抹布里,这块布,庄基人要蘸水擦身,六月里,船上晒得滚烫,船民舀水冲凉后便用那块布擦身,降凉散热,既舒适了全身,也散脱了浑身功夫,观世音也真是能解船民之意了,呵呵!
如今,黄桥西南部的大片水域已经改天换地,打造成了休闲湿地,养鱼业悄然落幕,悠悠渔船也退出了历史舞台。老家的河埠头难得有一两只小木船还在忠实地发出欸乃之声,七十来岁的主人不是出去捕鱼,而是另有门路,出去搞点小菜地。不过,小船的船头弧形旁板上依然有一小洞,常年用木砧紧塞着,而那枪簾早已不知去向,恐怕黄桥的小后生都不知其物,更不懂其故了。故此一文,权留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