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没有看见过尸体,就像《入殓师》里的小林大悟去应聘之时。
大悟的理想职业是成为一名大提琴手,到了后面,我会想:他成为大提琴手究竟是父亲的理想,还是大悟自己的了?
影片一开头,剧院倒闭,大悟失业,好像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小林夫妇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家,看起来是一个空荡荡的地方,没有父也没有母,徒留旧唱片、留声机、老餐厅、儿童版大提琴、密藏着的大石头在静默的记载着往昔的爱恨情仇。
剧里,妻子美香一直是一个稳定的、包容的存在。大悟瞒着妻子借贷买昂贵的琴、大悟突然失业、大悟决定回乡,美香只是淡淡的微笑着跟随,她还会满含爱意对大悟说着“因为爱着小林君”。
这样的美香,美丽、温柔、不离不弃,无时无刻不在抚慰着大悟那颗受伤的心灵。对于大悟来讲,她像一个母亲般的存在。我想苏轼的诗里讲“此心安处是吾乡”,放在现代也不过如此。所以,美香便是大悟的家。
似是冥冥指引中大悟找到了一份职业——入敛师,再次瞒着美香,理由是美香若知道一定不会同意。从这里看,大悟其实是一个安全感很不足的人。
与同事交谈时,父母均不在的他说没有见过死人,轻描淡写的叙述母亲离世未在场。看到这里,我想着他在这个职业上,后面便得要承受让母亲孤零零去世的良心拷问了。
果不其然,入职后的第一个活,便是一位死去多时的孤寡老妇人。对新工作的一切还懵懂着的大悟,被气势超强的社长一把拉进了另一个世界。眼睛所触及处是成片的凌乱不堪,尸体腐烂、食物腐败的气味直窜入鼻腔。视觉和嗅觉的震撼刺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大悟呕吐不止,并为母亲离世没有陪伴在侧而愧恨不已。
这个死去老人的情景再现,一遍遍提醒着大悟母亲离世的孤苦,她那时是多么渴求儿子的陪伴、照顾和爱呀。可儿子却逍遥在外,显得多么的冷酷无情。
此后,周围人的不理解,以及大悟本身对入敛职业接受上的艰难,让大悟在成为入敛师的去留问题上摇摆不定。
看剧时,孤寡老人去世现场的惨烈局面以及澡堂老板夸赞大悟优秀的片段,让我似乎很能跟大悟的那份纠结粘连在一起,以为那时他会离开。
后来在桥上与秃头大叔,实则是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偶遇,关于鲑鱼拼命游回海洋的挣扎。大悟不解的语言“真可悲啊,拼命游上来,就是为了去死。反正是死,何必这么辛苦”。大叔回一句“它们想回家,想回到出生的地方”。
看剧的我和剧里的大悟心灵上豁然起来。是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死亡也不过是一个回到原点的历程。其间的每一分辛苦、每一份挣扎都让每一次的来去体验尤显无憾,而那便是对生与死的爱惜、尊重。
在后续的几次入敛仪式中,不管是社长对待女主人的细致、温柔、有信念加持的用心,使死去的人散发着生机勃勃的风采,美丽依旧。还是大悟对待留男、澡堂老板的郑重和珍视,以熟睡的婴儿般呵护待之。在他们身上,能看到若匠人精神般的精益求精,以及圣洁虔诚的天使化身共存。引领逝人从一扇门踏往另一扇门之际,陪伴在侧守护其尊严,代以现世给予最后的温柔。
电影最后,那个不断被提及的角色终于出现了。一个离去很久的人,这次是真正的从现世消失了。
大悟的同事社长,观影时以为社长是从事入敛行业许久,原来只是从事了五年。剧里的年长角色,从他们的身上能看到很多父亲的功能,比如社长,再比如殡仪馆“守门人”,他们教会大悟找到了职业的方向,告诉了大悟关于死亡的终极奥义。
末尾片段,大悟对同事上村小姐愤然的一句话“为什么你们都要抛弃自己的孩子?”
这一瞬间,大悟终于有机会把埋藏心底几十年的话,想要当面质问父亲的话表达了出来。
被众人和自己说服的大悟终于愿意最后再看一眼父亲,那个恨极了父亲抛妻弃子的孩子,那个对父亲的承诺念念不忘的孩子,那个已记不清父亲面容的孩子终于要见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旧识讲述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直到去世前的漫长岁月沉默不语、拼命干活”。
之前我一直以为,父亲早已跟那位女招待成家立业了,生前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却没想到这样的光景,我脑海里拼凑出一幅幅“离家出走的父亲一辈子都在悔恨与思念中渡过而饱受折磨,但却没有勇气、没有颜面再见妻儿”的凄凉画面。
看到父亲的遗体,那时的大悟只觉得父亲可怜,多年的恨是没办法那么快消融的。可毕竟血浓于水,父亲的遗体被粗暴对待,压抑在心中的爱一迸而发。当接收了父亲的入敛工作,当年的那块小石头出现在视线里。它告诉着大悟,父亲一直在记着承诺,一直在爱着他的孩子。那一刻,父与子的多年尘封被解开,父子血脉、感情相连的那根线被重新接上,流着泪的大悟脑海中恢复了父亲的影像,如此的清晰、真实与不舍。
这一刻,与死亡面对面着,父亲的角色鲜活起来,大悟和父亲、大悟和未出世的孩子。生命在生与死之间,持续不断的传承着、流转着,并将永远着生生不息。
于是,母亲,来不及;而父亲,终来得及。
美香早前的那句“我的丈夫是名入敛师”,与失而复得的父亲一起完整了大悟的整个人生。孩子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和认可,大悟是幸运的。
最后,借用电影里的一句祝福:现世和往世的人们,路上小心,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