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跃进（八）

泉洼村清查小组有驻村工作队队长老赵带领，成员有支书曹淑章，大队长陈清亮，妇女主任董晓丽，民兵连长冯连坤，另外还有两个群众代表。首先清查的人家就是支书家，接着是清查小组的其他人家。清查很仔细，家里的面缸、衣柜、口袋及屋内的各个角落，另外还有厨房、柴火垛都得搜。自然这几家没有发现问题。道理明摆着，他们几家是干部家庭是不会私藏粮食的，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接下来就是搜查其他农户，并且挨家挨户地搜，一家也不放过。

还别说，工作队查了没几家还当真查出了问题。

私藏粮食的这家就是曹世军叔叔家，他家在床底下藏了多半口袋黄豆，足有五十斤之多，工作队的人在他家费了不少功夫，最后在床底下找到。曹世军叔叔是个精细人，也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他行事比别人谨慎，想得全面。他一开始听说生产队要吃食堂就考虑到这不是好办法，吃不饱饭是肯定的了，他不赞成把所有粮食全部交食堂。他坚信家中有粮心里不慌，一定要留下一部分做后手，不然的话食堂哪一天开不下去了自己家里还有应急的粮食，不至于饿肚子，因此他私藏了半口袋黄豆。可今天被查出来了，没收没商量。

曹世军叔叔脸拉得很长，他说：“我儿子没在家，家里就剩下我们老两口，重活干不动了，轻活又轮不到我们，我们每天分到的干粮根本就不够吃的。我留下这点黄豆本打算换点瓜干应急用的，不曾想被你们找到没收了，我老两口往后日子怎么过？”

陈清亮说：“曹爷，队里有食堂还能单单饿着你们俩？”

曹世军叔叔说：“食堂规矩你们都知道，谁干活谁多分两个馒头，不干活的就少分两个馒头，有时不干活的还不给馒头。我们俩身子都不好，不能坚持天天出工，因此饿肚子是经常的。”

赵队长说：“不能干重活就干点轻活，必须坚持天天出工，三天两头的歇着不行，能吃上饭是主要的。今天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私藏粮食是不对的，是违反上级规定的，我们必须没收。”

曹世军叔叔听了赵队长的话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还是忍痛把黄豆交给了搜查小组。

到了下午，人们来到村南头的孟家。

孟家是独门独院，房子盖在离村庄足有五十米远的一处高岗上。此时孟凡出工还没有回家，家里只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妻子正在洗碗准备去食堂打饭。

曹淑章对孟凡妻子说：“孟凡媳妇，你先不要急着去打饭，现在还不到开饭时间。你先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你应该知道我们来你家是干嘛的，如果你家有私藏的粮食就赶紧自觉交出来，我们也不为难你，也不会追究责任，不要等着我们搜查出来，那样就不好了。假如没有私藏粮食那更好，我们搜一搜马上就走。”

“大叔，我们家哪有那个胆私藏粮食呀，你们就没必要搜查了，快去别的人家吧。马上就要开饭了我们还要打饭去！”孟凡妻子说。

“你说没有就没有呀？我们相信吗？等我们搜查完了再说有没有吧。我们跑到谁家都说没有，结果还是搜查出来许多。”曹淑章说，“还是搜一搜吧！”

曹淑章说完人们便开始翻找，堂屋厨房都找了个遍没有发现粮食。

陈清亮说：“没有找到粮食，咱们走吧，抓紧去下一家。”

这时冯连坤走过来，他指了指靠厨房墙角的一个乱草堆说：“看到了吗？这柴火堆有些异常，好像是刚刚垛好的，这里面或许有文章。”说完他伸手扒开柴火，可不，里面果然露出一个洞口，洞里藏着一口土缸。冯连坤伸胳膊把土缸拽出来，结果土缸里装着满满一缸小麦。

曹淑章对孟凡妻子说：“你不是说你家没有私藏粮食吗？这是什么？”他转过头去喊陈清亮，“快拿口袋过来，把粮食装走。”

陈清亮拿过口袋正准备装粮，这时孟凡一脚踏进院子里。孟凡快走几步来到人们面前一把夺下口袋，然后愤怒地说：“这是我家的救命粮，谁敢拿？你们不让人活了不是？你们不知道吗？我家的二三百斤粮食都上交了，就就留下这么几十斤小麦，如果哪天孩子们饿很了就给做点吃的充充饥。结果你们都要拿走，我的孩子饿很了怎么吃饭？别忘了，你们规定的，食堂只管干活的人吃饭，不管孩子吃饭。我们两口子每天领的那几个馒头，还有两勺面水，大多分给两个孩子，我们根本吃不饱，一天挨着半天的饿，干活根本没力气。我们偷偷留下一点粮食就是作为补充的，饿很了就吃点，不至于饿得睡不着觉。这粮食谁也不能拿，赶快给我放下，不然的话谁拿我就剁下谁的爪子！”

曹淑章一听火冒三丈，指着孟凡鼻子说：“反了你了，耍什么横？搜查粮食又不是针对你一家，更不是只搜你家的粮食，不论是谁只要私藏粮食我们就拿走，没有两样。私藏粮食我们不难为你们，不处分你们就很不错了，别蹬鼻子上脸。”

“我为啥不蹬鼻子上脸？我藏的是我家的粮食，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怕什么？”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赵听到孟凡的话也生气了，说：“你私藏粮食还有理了不是？快放手，不然就把你一块带到办公室听候处理。”

孟凡妻子一听要把丈夫带走赶快跑过来使劲掰开丈夫的手说：“祖宗呀，别充愣了，快把粮食交出去吧，人家工作队又不是单对咱们一家，别人能交咱为啥不交？”

孟凡妻子一边说话一边把丈夫连推带拉拽到屋里，接着关上了屋门。孟凡还在屋里吵闹，老赵他们没再与他纠缠，把粮食装好后迅速离开孟家。

工作队的几个人回到办公室，正好陈清水也从几个食堂转悠了一圈回来了。人们看到了陈清水便七嘴八舌地向他讲述着今天收粮发生的事情。

陈清水说：“老百姓私藏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以理解，毕竟人们常年挨饿饿怕了，留下一点粮食做后手情有可原。可目前国家大趋势不容许个人这么做，假如全村家家户户都私藏粮食那食堂也就无法开伙，该收还是得收。不过，我在街上转了一圈，听人们说有人私藏粮食是有原因的，说是与食堂的规定有关。食堂一开始规定凡是不上学的孩子都没有饭，就连到了上学年龄而不去上学的孩子也不给饭吃，人们担心孩子挨饿，所以提前藏匿了一些粮食，以防范孩子们今后吃不上饭。我觉得这个规定不合适，必须修改。逼孩子上学是对的，不给他们饭吃是错的，规定要进一步完善，不能太死板。”陈清水说，“不上学的孩子食堂不分给干粮这个规定不对，你们都知道，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不上学的孩子，有的户还不止一个，有三个四个，孩子们分不到干粮，仅凭父母领到的几个馒头填肚子，别说吃饱，饿不毁就不错了，农户们能不害怕吗？ 这个规定必须改，马上改！”

曹淑章说：“我也注意这个问题了，但没有进行完善。我们家也有孩子领不到干粮，都是我们两口子匀出几个馒头给他们吃。我想只要孩子们能吃上一口饭就行了，其他的就没有多考虑。今天看来这事不重视还不行，真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吃食堂不是个明智之举，长不了！这还不说，上面又有新动作，说是将来公社要对各村老百姓实行军事化管理，把年轻的青壮年劳力组织起来，男女分开，成立青年突击队。突击队随时听从公社调遣，积极参加公社组织的各项工程建设，吃住安排在一起，说是便于调动；把年老体弱的人安排在一起，孕妇及在哺乳期的年轻妇女安排在一起，面对不同人群进行不同形式的管理，到那时更乱。”陈清水说。

“那八九岁、十几岁的孩子们呢？怎么安排？”陈清亮问。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上学，由学校管理，学校安排。更小的就跟随父母，有父母照看。”陈清水回答。

“哎！不是办法，这样一来一家人四分五裂不能互相照顾，万一谁要有个病灾，身旁没有自己人怎么办？外人谁能照顾？”董晓丽说。

陈清水回答：“这不是刚下达指示嘛，具体什么时候落实还没有给出准确时间，等等再说吧。还有，下面执行不执行也不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