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家人的记忆都有独特的视角,即便是同一件事。
- 棋局
30年前,三叔还是个幼童,记得父亲带我去公园玩,被门口摆野棋局的人“骗”走了10块钱。
父亲开局前信誓旦旦的表情,以及输棋后的失望,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只记得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这事别跟你妈说。就带我离开了。
时间过去很久,我才意识到这场棋局的受害者不是气盛好强的父亲,也不是被蒙蔽的母亲,居然是年幼的我——这些钱本该是给我买东西吃的。
我应该一怒之下“告发”父亲的,却不由的听从了他的叮嘱,这也许就是父子间的默契。
事过30年,很想知道父亲眼中这件小事的版本。
- 小说
中学时,我才知道父亲一直伏案写的东西叫做小说,有些东西甚至在出版成书的边缘,但最终那些文字都沉寂下来。
前两年,我问他:爸那些稿件拿出来,我弄成电子版,印出来再看一遍?他却说:哎,别费事了。
或许他知道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事实上那些稿件已在我手,一年多也就打出了十几页)或许他真的不再想看年轻时梦想破碎的痕迹。
太多事情过去了记着也是过去了。
- 彩票
父亲很早就加入了彩民大军,比众不同的是父亲是幸运的,中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奖。我能切实感受到他中奖的喜悦,毕竟奖金的多半都花在我身上。
时至今日,虽已不在中什么奖,但他仍然坚持着,有20年了。
母亲常念叨说:天天买彩票,不如给孙子买东西吃。父亲抽着烟乐呵呵的,不作回应。在责念过后,母亲继续在厨房忙碌,摆上酒菜,酒过饭包,父亲就会坐到电脑跟前,继续计算那些能中奖的数字。
生活就如此循环。
- 假设
如果30年前,父亲赢了棋局,10块钱会变成20块,他会全部给我买东西吃。
现在看来,要相信基因的传递,我同父亲一样也喜欢写些少有人看的东西,不知道他读过没有。虽然它们终将石沉大海,不过还好,已经是电子版了。
有时,父亲买彩票的“资金”被母亲限制时,我会偷偷的给他些,万一中奖了他会给孙子花,甚至还可能给我些。
说了这么多,谁会想到三叔今天真正想说是是枝裕和的电影——《比海更深》呢?
《比海更深》取自邓丽君日文歌《别れの予感》中的歌词。小说、彩票、父亲、母亲、子女……都自然的出现在这部电影里,所以让三叔想起了许多关于亲人间的生活故事。
剧情简介:一位曾经获奖的新锐小说家,现在是中年潦倒酷爱博彩的私家侦前夫(阿部宽饰);一位风韵仍在,已结新欢准备改嫁的前妻(真木阳子饰);一位十几岁古灵精怪的儿子(吉泽太阳饰);一位刚刚丧夫努力挽回儿子婚姻的母亲(树木希林饰);还有已经不在却萦绕家人思绪的父亲。五个人由于台风暂时团聚,久违的重逢使家人认识慨叹生活,而雨过天晴后一个家庭也将土崩瓦解。一场台风,一次重逢,一次离别,一种放下,其中的情感都随着镜头一一展现。
认识是枝裕和是从《海街日记》开始的,虽然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但延展开来从《步履不停》到《如父如子》再到《比海更深》,他们都能让观影者在温情的包装下感受生活中无法挽回的淡淡悲伤。
勾勒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渗透普世人类情感是是枝裕和电影里最魔力的部分。
他的故事总是由一个落魄的中年人为原点,悼亡亲人为核心事件,用平和细腻的家庭生活描述,亲人间自然无碍的情感流露,辐射出整个家庭及其成员的全貌。
很多人都说是枝裕和是那种一生只拍“一部”电影的人。单看《比海更深》就脱离不了与《步履不停》的干系,还是娓娓道来,还是细枝末节,还是聚散离合,还是放不下与放下,相同的镜头,类似的段落,一样的角色,还是那种像是什么都没说却又得到了许多的小格局家庭情感电影。
与以往不同的是,《比海更深》这次讲了一个放下的故事。电影中有几处明显的对比,两个父亲(亡父与阿部宽)、两个母亲(母亲与儿媳)、两个儿子(阿部宽与儿子)以及一条增加戏剧感的侦探副线。
亡者父亲,应该是个固执不顾家的老头,虽然在电影里是一个缺席的存在,却无时无刻影响着母亲和儿子。
生者父亲,虽身材高大魁梧却被生活所困,有才华却也甘于现状,得过且过,对成名仍抱有天真的期望以及多余的自尊。
老年母亲,虽对亡夫不满,但也与他生活终老,打理一切,努力挽回儿子的感情。
中年母亲,虽对丈夫仍有些感情,但面对现实率先做出改变,挽救自己的人生。
中年儿子,空有理想,对父亲错误的刻板印象以及不被关注的自我失落,让他疏离父亲。
年幼儿子,有着超乎年龄的睿智,少年老成却也有孩童的一面。
这五个人物,相互交织更迭,让一个简单的故事点,信息量充沛。有时候他们是一类人,有时候又那么的不同,有人修正了前人的错误,有人依然重走前人的路。
最终阿部宽真正了解了父亲,母亲也向着“新欢”迈进,前妻将会再婚,儿子也明白梦想不会实现,风暴过后阿部宽和妻儿挥挥手,放下了一段婚姻。
很同意是枝裕和是基因决定论的说法。如果把电影里有传承关系的男性,对位成人生老、中、青三个阶段,会发现他们真的就是一个人啊。虽然掺杂着前妻基因的孩子,显得与上一辈有些许不同(继承了母亲现实的基因),但他还是莫名的爱上彩票,爱上父亲的曾经,体验爷爷的过去。
每当我们为电影中细腻琐碎的生活片段感动时,那包裹着温情的无可避免、无法挽回、无能为力的人生,恰恰是是枝裕和最凶猛狠毒的部分。
他就这样淡淡的告诉我们:人生其实很简单,我们不会实现心中的梦想,也不会成为理想中的大人,甚至爱一个人都不会比海还深,但那就是我们,被宿命和基因捆绑在一起的平凡人。
毫无疑问,即使某个瞬间,我们被外界因素激起万丈雄心,生命火花和信念希望,但情绪过后,我们到头来还是平常一生,还是偏安一隅,还是恶习无改。我们始终还是原来的样子,梦想的比努力的多,改变的比放弃的少。
谁会想到,在街角偷偷告别的阿部宽,期待的竟是暴风骤雨中的团聚,而不是天晴彩虹后的普通生活?
但是枝裕和还告诉我们另一件事,即便就是这样糟糕,也不会妨碍情感(爱)的存在,它们不会比海更深,只淡淡的在心里,这就够了。
问: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答:没有。
这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