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入冬，按照习惯，是从衣柜里搜出往年能穿的过冬衣服。这条裤子，当然也在我之列，因为穿起它来太舒服，显瘦，厚实，百搭任意颜色的毛衣，任意长短款式的棉袄，这样的百搭，让我觉得我肯定需要它，过冬少不了它。它是衣柜里的必备，是基础款。
不知道哪一日，我突然发现，大腿内侧，已经隐隐有破洞的迹象出现。当时心里一惊，这样厚的裤子，还能穿破？现在的衣服，哪有还等到穿破的时候，早早都换了新（新鲜）的衣服。我那时才意识到，我好像穿它穿了很久，自己不觉得。就这样每年冬天拿出来穿，过完冬把它收拾好，等明年冬天再拿出来穿。总之是没想过扔掉。也许很多中年人是这样的穿衣习惯，可是我不是。我是那种一到换季一定要买新衣服的主。当季流行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不管好坏贵贱，我是要买几件更新的，去年的衣服，哪怕再好，我也还是会渐渐遗忘不再碰，喜新厌旧度有些高。但是对于某些衣服，我却总是将它放在衣柜里，每一年都会记起穿它，这条裤子便是。对了，还有一个我从小学背到大学的黑色书包，我也一直背着不舍得换。应该更准确点说，没想过换这回事。到最后感觉它已经实在拖不动了，快要奄奄一息了，我不忍心它最后绝命，就将它一直放在衣柜下面的抽屉，一直放着，变成了一种珍藏。
今天换衣服，看到了这条裤子，我想着是否要把它扔掉，因为已经在同一家店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只是面料已不像当初那般修身，但仍然穿上很舒服。可是旧的那条，我怎么也不舍得仍，看着已经越来越大的破洞，我几度想着要拿针线缝补好，还可以继续穿。或者有时候裤子换不过来，还可以拿它临时换一下。总之觉得它应该还留着，留在我的生活里，留在我的情感里。
想到把裤子穿破这事，说出来会被很多大人笑话，笑我这么节约，一条裤子都不舍得换新的，才几个钱，你又不是没钱，干嘛这么抠！我想，会如此想的人，也会如此做吧。因为舍不舍得买，与我穿破裤子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条裤子，就像那从小被背到大的书包一样，是一种一直的陪伴。一直以来，它看着不起眼，黑色渐渐退成灰色，而且颜色不均匀，总像脏的，沾了点灰，不干净。膝盖处也总皱巴巴的，穿起来也没那么精神让人看着舒爽。但是我就是喜欢穿，没办法。我妈经常看不惯我把一件衣服穿的不成样子了还很喜欢一直穿，有时还会擅作主张要给我扔掉，很多次都惹恼我，让她不要随便动我东西。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她说要给我买新的，我不要。
我不知道那一直穿到旧，穿到破的衣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我应该是把它们当成了一个很好的客体，可以一直陪伴，默默地，不离不弃。不像人，情感很丰富，情绪很反复。这样的陪伴，是很踏实的，很放心的，只要需要，它就在那里，我就可以拿来用，就可以满足我的需求。实物之于我，有着很多没被解读的意义。所以我买东西，如若自己喜欢的，一定买好的，从不吝啬，因为我知道，我一旦拥有，便是永久。这样的关系，正印衬了那句：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它没向我告白什么，而是在岁月中，在时间中，我和它之间默然地形成着一种连接。这种连接是存在性的，没法提前预设，也没法给它一个看上去的定义。它就是如此发生着。我喜欢这样。真实而深刻。
想到裤子，想到陪伴，想到钱，想到价值，这些词串联在一起，让我有了某种感悟。曾经在咨询中，有学生说，我以前的很多需求没有满足，以后我会自己努力给自己创造条件，自己来满足自己，这样我的欲望就会慢慢减少。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回应了这样一句：随着年龄增大，欲望也会越来越多。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主观投射，反正我是这样，我便这样说了。想着刚开始上班的第一个月，我拿着不到一千的实习工资，却觉得这样已经够用了。吃穿住，还有日常开销都可以在这一千里面。现在这消费，我觉得一个月纯给我三千，我也觉得够呛。不知自己当初怎么过过来的，反正没觉得自己过得多么拘谨。相反现在手头比之前肯定宽松，可是却觉得度日如年，一到用钱就头疼，觉得手得紧。一千也能过日子，三千却过不了日子。我这日子怕是要过回去了，连过去都不如。那个时候也没那么多想法，只要每个月够吃穿就行。现在对生活的要求提高了，对自己的需求质量也更高了，但是幸福度，也未见与之相应增长，我想，我的钱多半都没有真正值得。
我想起很多人的心态，他们会说，这辈子没吃好的，没穿好的，真是划不来。其实他们不知道，那些看上去吃喝不愁，任意挥霍的人，跟他们的内心状态好不了多少。那些靠钱就能满足的内心，靠钱就能带来的幸福感，是很短暂很不靠谱的。用不了多久，又会回到起点。拥有再多，都觉得不够。但是生活成本上升，却觉得日子越来越紧，我就是其中一枚！晚上在洗漱时想到用水这回事，感觉水成了我们发泄情绪和欲望的下水道。一吨水才多少钱，日常随便用都不会对生活成本造成很大影响，所以可以不用太在意，可以随便让它流走。比如水龙头放热水，但是会有一段冷水的时候，我们多半都是让它流走的。这要是钱，谁会如此这般。可是，水的价值就用那几块钱来衡量，真的衡量的了吗？有钱，水就不值钱。没钱了，一点水都节约。水是由着人的物质高低来决定它的价值高低，这是妥妥地高高在上，是自恋，觉得自己可以决定其他事物的价值。反过来，如果没水了，再多钱也都不值钱了。因为钱买不到水了。
想起来人类确实有很多可悲的地方，有钱的时候，水不值钱，把自己的低价值感投射到水上。这样的无知等到真正水资源紧慌到每个人的生活中，就再不是钱不钱的事了。我想说的既是环保，也是在说人的价值感。人真正的价值感，靠其他外在事物是不会轻易嫁接过来的。那些需要有钱，需要有文凭，需要有学历，需要高官半职，除了满足我们的生存所需之外，真的不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价值感，相反，太过追求它，是我们低价值感的体现，而且它也会逐渐稀释掉我们仅有的价值和尊严，最后当这些东西都离开自己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什么用。
回到我的裤子上，它本身只值几十块钱。可是，它对我而言，已经无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