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最后一次生日,我自己买了个蛋糕,叫上班里几个同学,在宿舍里热闹了一下。总是要在某个节日或是特定的场合,矫情才能起到作用。有些话不用说,也都心知肚明。许的愿望是,等姐有钱了,办个大party。
经常听到有人说,要不是某某的提醒,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怎么会忘了自己的生日呢?像我就不会,我从来都记得我的生日是几月几号。而且,越临近那天,就会越激动,如果有安排的话,更是高兴睡不着。后来看到过一个词,与这个现象比较贴近,叫做“仪式感”。
这种感觉也不是从小就有的,那时还不流行过生日,至少我们家是没有这个概念。只是在当天,妈妈会煮两个鸡蛋,端到面前,说:“今天是你生日啊”。“哦”,然后我默默地把鸡蛋吃了。爸爸生日的时候,奶奶也会煮鸡蛋。我们知道这个,是因为她端着一大碗鸡蛋告诉我们:“这是给你们爸爸的,他干活累,要多吃几个”。那里面不止两个,也不是四个,好多好多。奶奶不停地对盯着鸡蛋看的我和妹妹重复说:“这是给你们爸爸的,他干活累,要多吃几个”。奶奶还喜欢反复念叨的是爸爸出生那天,下着大雪,深到膝盖,门都打不开。每年冬天一飘雪,奶奶就开始说,一直说到来年柳树发芽,我都能背下来了。我不想听这个了,就问妈妈,我出生的时候有什么故事,妈妈却什么也不说。我没有故事。
相比之下,妹妹比较幸运,她在中秋节出生,所以她生日那天,两个姑姑都会回来,还有比我小一岁的弟弟,有时还有其他亲戚。对此,我是这么想的:大家因为中秋团圆聚在一桌,然后顺便给她过了生日。不知道妹妹是怎么想的。姑姑从市里回来,总会带很多吃的,我觉得饼干比鸡蛋好吃多了。第一次吃小姑带回来的奶糖,那种像平时玩的弹球,没注意咽了下去。当时还不知道它自己会消化掉,竟也没有害怕,只是有点可惜——都没怎么尝到味道。
有一次有人买了蛋糕回来,忘了是谁,那是我们第一次吃到蛋糕,简直是人间美味!但是每年只有妹妹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有的时候还吃不到。不过我依旧期待那天到来。我一直到现在都特别喜欢吃蛋糕,好像要把以前的空缺都填补上似的。这种感情就像对一个人的思念,会在生日那天尤其浓烈。而这让我有些恍惚,或许真的在思念什么。
虽然我和妹妹两个人的生日过得不一样,但我也没有生气和嫉妒,因为我还是坚持我最初的观点。后来,妈妈还跟我说,即使没有人教导,我对妹妹也会情不自禁做出让步。有时,别人给我一块糖,我都要咬碎了然后从嘴里吐一半给她。我就在想啊,当妹妹仰着头等着我用舌头为她寻找哪一小块更适合她的糖果时,所期待的表情和流出的口水是否和盯着奶奶煮好的鸡蛋时一样呢?只是,关于这些,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血缘没有理性,记忆也没有理性。当然,我也是个孩子,纵使我懂得这些道理,既不哭,也不闹,其实心里还是很希望自己也能受这样待遇的。
这种渴望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消退,相反,却日益增长。而成年,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意义重大,人生也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感慨无尽地增加。那些每年甚至每个人说出的同样的话语,就像小孩在夸张地表现自己一样,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注意力。而在想方设法用不同文字和腔调回复别人复制粘贴来的相同的祝福时,竟没有一丝考虑到妈妈,我的妈妈在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她经历了什么?
真不知道我们的降临对她来说是幸运,还是灾难。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希望看见她悲伤。即便她没有说,我也知道,当听到出生的是女儿时,至少在那一瞬间,对她来说,这一定是噩耗。生命中有许多我们不能决定的东西,如同生命本身一样。而她教会我们的就是——活着,坚强地活着。她没有像教科书中那样笑对人生,只是把悲痛掩藏,化成一股股力量。她给了我们所有,一切她做到的和做不到的。在那漫长而无尽的黑夜里,看不到一丝光明,只有她自己知道身处怎样的环境。终于熬过所有孤独和委屈,心上却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就像肚皮上那明显的一道。多年以后,我理解了人们,理解了爷爷奶奶,这不是他们的错,只是时代如此。也或许是我没有切身经历过,才不能感受到她那无法愈合的痛,对她来说,太难释怀。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她也懂这些道理,只是想到仍会伤心,会暗自流泪。不知是否也像现在的我一样,每逢生日心痛会更加剧烈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会痛两次。
我们终究不能忘了自己哪天出生,更不能忘了那天赐予我们生命的妈妈,因为我们都诞生在母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