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是个极平常的早晨,我和她面对面的坐在厨房那张淡绿色的木桌旁,淡黄色的阳光在雪白的窗台上流连。我双手抱着那只印着兰花的陶瓷碗,目光在碗里,那半碗米饭上盘旋。

“你看,你表哥的堂哥就是学画画的,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她看着我说。

我沉默不语,双手捧着陶瓷碗,筷子一下一下的在碗底敲打,不知道该说些啥。

“隔壁村青山家的女儿也是学画画的,现在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工作。”她望着我,风吹着饭桌上透明的塑料袋,轻轻的摇晃。

那天,我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她看着我,笑着:“度,你能明白吗?”

我点点头。“你明白了什么?”她看着我。

“好吧,我不明白。”我如实的回答。

“我继续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她坐在我旁边,我们坐在热闹的街道上,坐在阳光里,啃着老冰棍。

那是个晚自习的夜晚,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理想两个字,就走了。她让每个同学按照黑板上的两个字写一篇作文。

我坐在教室中央,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埋着脑袋,奋笔书写着自己的理想,教室里一片安静,齐刷刷的中性笔摩擦着作文本的声音。

我坐在那里,头顶上一根一根的白炽灯,我数了数,总共21根,有一根不太亮,两头灰灰的,一亮一灭的,我数了一下,一个小时,它亮了1800下,灭了1798下。

那年我十八岁,马上要参加高考,心里一片漆黑,一片寂静,一闪一灭的。

第二天,我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他坐在一张枣红色的办公桌后面,眼睛从眼镜儿后面望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语文老师说,你昨天没写作文,将空白的本子交上去了?”他望着我,抬手推了推眼镜儿。

我点点头。

“为什么没写?”他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我没有理想,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看你老喜欢趴在桌子上,在本子上画画。”

我低头看着我的鞋子,一只蚂蚁钻进了我的脚底,我等了半天,它没出来,不敢动,怕把它给踩死。

“你不想成为一个画家吗?”

“不想!”

“为什么不想?”他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屋子有些暗,窗户在老远的地方,关闭着,有些闷。

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有一年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和菲菲躲在树底下,菲菲往酱油瓶里装沙子,我拿着从墙外的泡桐树上掉下来的枯树枝,在沙子上,勾勒头顶上栀子花树的影子,她在一旁的水井边洗衣服。

“你们俩在树底下干嘛呢?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虫子。”她一边拧衣服,一边看着我们说道。

“我在画画,我将来要当一个画家。”我仰着脑袋说。

“那我当科学家!”菲菲一边往酱油瓶里装沙子,一边说道。

““好好,有志气。未来的画家和科学家,你们俩能不能换个地方,这树上都是虫子。””

“不要,树底下才香呢!”我摇摇头。

她笑着摇头,走过来,一只手一个,把我们从树底下拎起来,放在另一边的墙底下。我坐在茂盛得水仙花上,看着墙底下那一堆酱油瓶,醋瓶,啤酒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不想呢?”班主任抬起头,推了推镜框看着我。

“我没有理想了。”我看着他,他没说什么,让我好好准备高考,然后就让我走了。

冰棍融化的太快,顺着竹签滑下来,在她的手背上流淌。

“然后呢?”我说。

“然后我高考,上大学,毕业,工作,谈恋爱。”

“但是,现在你在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我问她。

她看着我,将快完融化的冰棍放进嘴里,树影在她身上斑驳,阳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的。

“不打算说嘛?你怎么成了街头画师?”

“也没什么,就是有一天,觉得心闷,就像一条鱼,困在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的湖泊里,动弹不得。”

“然后你辞职了,重拾你旧时的梦想,专心的画画,成了一名街头画师?”

她看着我笑,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我的画,你还没画完,你再这样看着我笑,小心我走人了,不给你画钱。”

“度,我们认识大半年了吧。”

“嗯,我点点头。”每天黄昏,我从公司出来,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公园的时候,都会看见她,轻轻瘦瘦的一个女孩子,安静的坐在树底下,给往来的行人画画,生意似乎不太好。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直到今天她风雨无阻的出现在那里。

我有时,让她帮我画一幅画,画帅一些,因为,她总把别人画的很“丑”,不符合客户爱美的需求。她有时候不收钱,我请她吃牛骨头面,满满一大碗,我看着她一个人吃完,我们天南地北的聊天,只是不聊自己。

“快一年了吧。”我说。

她笑了一下,“那么快就一年了啊!”

“怎么,要干嘛?”

“给自己放了一年的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时间到了,就回去。”

“回哪儿?”

“回家!”

“等等……”

“干嘛?”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第二天,她走了,又一年过去了,在这个周末,我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吃着老冰棍,老板问我为什么买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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