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叶草青青
01
黑云愈压愈低,景色渐渐模糊,灰暗的空气里充满燥热的气息,沉闷无风。田坎间的小路坑坑洼洼,蜿蜒如蛇。
一个五六岁的男娃背着书袋,警惕地回望一眼,碧绿的麦苗暗如鬼魅,无风自动,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不由地加快步伐,最后索性跑起来,背上的书袋左摇右晃,勒得肩膀生疼。不多时,他便气喘吁吁。
脚上的草鞋磨破脚趾,他猛地停下,回头,陇陇麦苗跟头顶的乌云无二,空旷的田野里再无他物。可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片刻不离。
背上的汗已浸透麻布粗衣,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抬头看看天,扭头狂奔,不慎被脚下的石头绊住脚,直直往大地扑去。
“啊!”
马车突然颠簸,原本小憩的卫央撞到窗栏上,陡然醒来。他扶着额上被撞出的小包,顺便揩一把汗,低低咒骂:“该死!青天白日里,又做那个梦了。”
自打他上京赶考,就频繁做这个梦,梦里年幼的自己一直被跟踪,次次如是。
背上凉意阵阵,卫央掀开马车的后帘,探头看去,明晃晃的阳光下,除了护送自己的随从,这官道上别无他人。想来又是冷汗湿透衣衫,自己才会在六月天里觉得甚是寒凉。
02
卫家村的人早早就得到消息,卫央金榜题名,一跃成为状元郎,正衣锦还乡。
估摸着日子,村长组织大家站在村口,翘首以待。
快到村里时,卫央下了马车,顶着烈日,骑着高头大马进村。
村民们远远地看见卫央一行人,还只是一团黑点,就忍不住欢呼起来,声浪比正午的热浪还强劲,一浪高过一浪。
卫央笑得春风得意,也顾不上燥热,打马疾行到村口。欲下马时,他感觉身后有人的视线锁在自己身上,蓦地扭头,却一无所获。
又是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挥之不去,让他异常烦闷。敛敛心神,卫央下马,朝着乡亲们作揖行礼。
“恭喜卫家小子!”
“你小子真棒!”
“……”
祝福与赞扬声此起彼伏,卫央被人群拥进了村,脸上的笑却渐渐僵住。
“梨花婶儿,我娘呢?”他拉住自己的邻居婶子,殷切询问。
“卫大娘不是去京城寻你了吗?”梨花婶也止了笑,一脸错愕。
03
“寻我?”卫央霎时间心乱如麻。
“可不是嘛,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出门了,说是怕你一个人遇到危险。唉,你都成年了,她还放心不下,非要跟着你,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梨花婶叹道。
后面的话,卫央都没听进去,他拔腿狂奔回家。
一推开小院的木门,就见一不染铅华的妇人坐在檐下阴凉处的藤椅上,摇着蒲扇招呼道:“儿啊,回来了。”
“娘!”卫央扑在妇人怀里,涕泗横流,“你到家了怎也不说一声?”
“多大了,还哭。”妇人慈爱地笑笑,轻轻拍着他的背。
“相公,你回来了?你跟谁说话呢?”肖雨儿挺着大肚倚在门框处,慢腾腾地往卫央身边挪。
“跟娘说话。”卫央抬眸,冲她微微一笑,两颊泪痕点点。
“娘跟你一起回来了?娘!”肖雨儿喜出望外,扶着墙快步走过来,“娘在哪?”
04
“就在这儿。”卫央低头,却见藤椅上满是灰尘,空空如也。
“娘,娘?”他疯了一样地在院子里呼喊,四处查看。
“哎,哎,相公,我肚子疼,恐怕要生了……”肖雨儿的脸纠成团,抱着肚子呻吟。
次日清晨,肖雨儿产下一女,同时,官府派人来报:在京城郊外的悬崖下,发现了卫央的娘的尸骨。
获知此事的卫央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青天白日里,他又做了那个梦。
年幼的卫央走在上学路上,总会听到零星的脚步声,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明知是梦,他却不肯回头,将步子放得极慢极慢,跟蚂蚁爬差不多。这样,这条弯弯曲曲的上学路,似乎就没有尽头了。而背后的那双眼,就可以一直陪伴着自己。
05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在耳畔,卫央惊醒,满脸淌泪。
抱起女儿,卫央察觉到身后绑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愣了片刻,便往肖雨儿的床前走去。
三日后,卫央将自己的娘风光大葬。
“娘,从小到大,我的身后一直是您。如今,您放心地去吧,儿子长大了,可以撑起这个家。”他抱着女儿跪在坟前,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直到额间渗出血迹。
倏而狂风大作,卫央感觉额上一凉,怀里的婴儿哇哇大哭。片刻间风停云散,卫央抚额,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完好如初。
他又在坟前跪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才一步一顾地离去,可惜,他的身后,再没有那双永远跟随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