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的中央商务区,路灯都关了,电子广告牌的亮光照亮街道,零星几个刚加完班的人捧着手机,等待网约车。
老周的车在这儿停了好一会儿,他正准备点第三支烟,后车门突然拉开了。
“不好意思,周师傅,临走前被同事叫住聊了几句工作,下来晚了。”诗琳急抱歉地说。
“嗐,没事,我早来了一小会儿。”老周关上窗,启动了车。
诗琳把电脑包放到左手边的座位上,喘了口粗气,“幸亏有您,不然这个点,我又得等老半天车,回家都不知道几点了。”
“别客气。你提前半小时约我,时间正好。”老周说道,“年轻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等车,不安全,要是我女儿在外面这样等,我肯定担心。”
两个月前,老周通过平台派单接到诗琳,也是一个工作日的深夜。去诗琳家的路正在修地铁,诗琳一路没有低头玩手机,而是告诉老周可以走哪个口、不可以走哪个口,还告诉老周回程时走哪条路更方便,提醒他路上小心。老周开了4年的网约车,接来送去无数的一面之交,好一点的乘客上车就低头玩手机,一言不发,差一点的乘客会抱怨接单太慢,抱怨导航行程不合理,甚至投诉老周不给他们搬行李。老周头一回碰到像诗琳这样暖心的乘客,于是便和诗琳闲聊起来。得知诗琳经常加班需要约车,老周便提议以后可以绕过平台接送诗琳。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这样一接,就是两个月了。
“周师傅,您女儿的脚好点了吗?回去上学了吗?”诗琳关心地问。
“现在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上学,每天她妈骑电动车送她。”老周叹了口气,说,“我心里真是惭愧啊,女儿病了都不能陪着,辛苦孩子她妈了。”
“您可以请假回老家去看看呀。”诗琳说。
“孩子她妈说,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北京这边还有房租交着,停车费交着,不接单的话,这些都是费用,家里的收入也少了。想了想,我就没回去。”老周无奈地说,“这些年对她们娘俩儿亏欠太多太多……”
车里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诗琳不知说什么能安慰老周,并且封闭的车内,她问道一些烟味儿,胸腔内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极力压制住喘气声。
“其实,今天是我女儿15岁生日,因为疫情管控,我就没回去。又一年没陪她庆生,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老周转着方向爬,自顾自说着,“有时候觉得这样生活挺没意思的,每天接送不认识的人,都说不上几句话,思想都停滞了,和以前朋友也聊不上话了。人家的生活在更新,而我呢?我就是在重复。”
诗琳咽了咽喉咙,安慰老周,“周师傅,别这么说,你看,我们这不就是朋友了吗?下次我请你吃饭,感谢有你接送,我才能早一点回家休息。”
“小姑娘,你客气了,我也是看你像我女儿,照顾你就像照顾我女儿似的。”老周动情地说,“吃饭用不着,干我们这行,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没有时间概念了。有时候接一个很远的单,两个小时都不能上厕所,饿着肚子跑车,胃都泛酸水了,也习惯了。所以你那天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印象很深……”
“您,您别这么说,那是,是应该的……”诗琳胸口一口气吐不上去,断断续续地说。
“小姑娘,你怎么了?”老周从后视镜看,诗琳正压住胸口,头阳面朝天,额头冒汗。
“我哮喘犯了,呼不上气。”诗琳费力回答道,她胸口正疼痛。
老周焦急地问:“你还行吗?带药了吗?那现在要怎么做?”
“送我去医院!”诗琳几乎用气音说道。
老周调转方向,导航到最近的医院。他按下车窗,见后视镜里的诗琳已仰躺在座椅上,面色发白,老周感到心慌意乱,总会让他联想起自己女儿生病难受的样子,也惧怕万一诗琳在自己车上出点什么事,他该如何交待。
到医院时,诗琳已经说不出话,直接被推进急诊室抢救。医生告诉老周,情况确实比较危急,哮喘虽然不是重病,但是发病的时候很危险。医生让老周先去通知诗琳的家里人,并且先预交一些住院费。
“5万块?哪里要这么多钱?”老周被护士开的单据给吓到了
护士解释,这些钱只是预存,没有花费的部分会退还给他,而且给诗琳在做雾化治疗,配合用进口药,这样药效更好,恢复更快。
“医保能报销吧?哪能花这么多钱?”老周有点怵了。
护士解释,医疗费用分为医保可报销费用和医保不可报销费用。等患者出院后,可以申请医保报销,只报销医保可报销的费用的约70%,但是病房费、部分住院杂费、进口药、进口器材费这些归为医保都不可报销费用,全部都需要自费。
“病房费也要自己出吗?一天多少钱?”老周惊讶地问。
护士告诉他,病房费一天220元,诗琳可能需要住院观察5天,也就是至少1010元病房费,这个得自费。另外,一些医保无法报销的药品这次占了一大份,可能得一两万,医保能报销的治疗费大约8000元,医保能报五六千元左右。
老周半信半疑地交了费。他虽然心疼诗琳一个小姑娘,在北京孤零零地住院实在可怜,可毕竟是普通的乘客和司机关系,这种事落到他头上,他还是感到有点倒霉,再加上他手头的存款本就没有多少,每个月赚的钱都给老婆了,还是用信用卡给诗琳垫了款,他心里特别没底。
第二天早上,老周拿着核酸检测报告,才得以到病房探望诗琳。
“周师傅,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如果没有您,我的命恐怕都没了。”诗琳坐在病床上感恩地说。
老周挥了挥手,关心地问:“应该的,应该的。医生说,可能是烟草味导致你犯病,怪我,之前抽了两根烟,烟味没散去就关了窗,害你遭这个罪。”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也不是故意的。”诗琳说道,“我爸妈要明天才能到北京了,他们得做核酸检测才能上飞机、来北京。我跟他们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用这么着急。”
“嗯嗯,没事。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地方,尽管说,本来就是因我而起的事。”老周心里虽然发怵,但还是礼貌地说。
“您为了垫了多少医药费,我现在转给您。”诗琳见老周眼神闪躲的样子,识趣地问。
“5万吧,你如果钱不够,不着急给。”老周说道。
诗琳拿出手机,很快把款转给老周。老周收到款,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那你后面治疗的钱,还够吗?还得住一段时间吧?我看你昨晚的费用清单了,用的药可不便宜,而且医保不报销。”
诗琳笑了起来,“我妈给我买百万医疗险了,不担心,其他费用都不用我自己掏钱,我已经向保险公司申请理赔了,费用最快下午就能到账。”
“这么好?我听说你自费得至少出一两万呢,全都能报?”老周不可置信地问。
“对呀,我把病情给保险公司说了,单据也拍给他们了,正在等待审核,应该能报销。”诗琳笑着说,“北京空气质量不好,我来这里两三年,犯病了五六次。我知道很多用药都是以进口为主,一住院就要花上万块,幸亏我百万医疗险买得早,这么算下来,已经节约了近十万了。”
“这孩子真懂事,知道为自己打算,叔叔就放心了。”老周会心地笑了,自己也好奇起这款保险。
每天一个人开车在路上,目睹的车祸、意外太多了,常联想到自己。他万一出什么意外,对老婆孩子的亏欠就更深了。又想起前不久,他女儿在家里摔跤骨折,他老婆也没告诉他花了多少钱,他都没能陪伴女儿治疗。这次诗琳发病,他像个老父亲一样跑交费,真真切切体会到生命的脆弱。
于是,老周向诗琳要了保险的介绍,他想给自己配一份安心。
“周师傅,您真是一位好父亲。”诗琳动情地说。
“不好不好,哪里好?缺席了孩子好多好多生活。”老周低头叹气,“你昨天发病,吓死我了,生怕你出什么事,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以后工作恐怕也要丢了。我当时就想,跑网约车这么多年,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结果还出这样的事,难道我们司机就活该不应该和乘客交朋友?就萍水相逢地过,也许心里还能好受些。”
诗琳没想到老周会这么想,她很感恩老周救了她,和老周的交往,也让她了解网约车司机生活的闭塞、苦闷,让她知道一句不经意地关心,都能让司机温暖很久。她连忙宽慰老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别这么说!没有您接我下班,那么多夜里,在大马路边上吹风,不知道会发病多少次!”
老周眼眶一热,他知道诗琳是为了让他好受点,而这话也确实令他感到自己的工作有价值。
从医院出来后,老周没有打开平台接单,而是开车出了城,向老家驶去。
他不是带着亏欠回家,而是带着骄傲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