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的一天,我从篮球场经过,就像命中注定一样,我注意到了我的幸运数字“8”。
那是酷热的一天,是那年夏天里最热的一天。
8号球员转过身,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提起一瓶矿泉水猛干,水滑过起伏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侧颜,高耸挺拔的英姿,纯白的球服,比那天的阳光还耀眼。
他叫郝未来,摄影系专业。
校庆那天,食堂里挤满了人。我穿过人群来到郝未来面前,说:“你好,我是秦若淼,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他受到惊吓一般连忙向身边的女友解释,“我不认识她,认错人了吧。”“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是郝未来,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郝未来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我继续穷追猛打,大声喊道:“郝未来,我喜欢你,我要让全食堂的人知道,你被我承包了。”我至今都记得当时他那如小狼狗一般惊讶的眼神,当时好想上前摸摸他的头。
三个月后,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在我软磨硬泡3天后,他答应和我做朋友。
每天放学,我会在教学楼门口等他,带他见我的朋友,告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他是我男朋友。但他并不承认。
我拉着他混迹于学校周边的各大影院,吃遍了学校周边的各类小吃。我主动牵他的手,主动吻他。每天分手时,会对他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他总是笑笑又低下头。
即便每天见面,我还是抑制不住时时刻刻对他的思念。每次我都会冲上去用力抱住他。我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这么爱一个人了。我害怕这个人会在我的生命里突然消失。
他在时我总会忍不住笑,不在时我总会莫名伤心,有时候甚至哭着醒来。他整个人成了我所有快乐的依托。
本以为爱情里主动的一方才是掌权者,没想到自己成了牵线木偶。太爱一个人,骄傲和自尊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我输了,可是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那年暑假,我决定先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一会儿。我一个人背着背包,踏上了去云南的旅程。一路在青旅打工,一路去到昆明、大理、丽江,最后到了泸沽湖。
在泸沽湖的时候,我进到当地很有名望的一个摩梭族家庭参观。门口坐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我请求替他拍张照,他同意了。正当我拍完照准备转身走时,他把我叫住了,至今他的那番话还言犹在耳:你的生活中会出现很多人,但最终只剩你一个人。后来才知道,老者是一名东巴——摩梭族的祭司。
开学后,我试图和郝未来保持距离,不去主动联系。一天,当我在操场跑完3公里后,郝未来出现了。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叹了口气道:“整个操场上只有你跟别人反着跑,太耀眼了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所有的矜持和冷酷都没有了。
“你干嘛笑这么夸张?”他拍了一下我的头。
我摸着他新长出的胡子,“怎么?想我了?”
他故作生气地说:“你这段时间怎么了?电话也关机,qq和人人也没更新。”
“那就是想我咯!”
“别岔开话题。”
“哟!长脾气了。你又没承认过你是我男朋友,干嘛这么关心我?”
“那我否认过吗?”
“你说过你喜欢我吗?”
“喜欢一定要说出口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要!一定要!如果连说出口都这么难,我还能期待你做别的吗?”
“好!我喜欢你。”郝未来不自然地回应。
“敷衍。”
“大姐,你还要我怎么做?”他不耐烦地说。
我正色道:“郝未来,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我想成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要的是你的人生。你敢给吗?”
他掏出钱包,“这是我的银行卡、饭卡、图书馆借书卡,钱包里有1000,还有一把钥匙。这学期我已经不住校了,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我愣住了,“你这是邀请我做女主人吗?”
他眼睛瞥向其他地方,“你自己看着办吧。”
大学最后一年,我们住在了一起。客厅里放着郝未来的画架、画具和我的大提琴。别人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总是在床上吵架,在客厅里和好。
我太能说,他又笨嘴笨舌。每当有矛盾冲突的时候,他就会跑去客厅故作正经地画画,我也跟着到客厅架好大提琴,原本想拉一些狂躁的曲子给他捣乱。时间一长,这反而成了我们化解矛盾的方法。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做过最多的饭。我知道我的厨艺很差,甚至常常把盐和味精搞错。
我理直气壮地说:“我对食物没有爱。”而未来会说:“没关系,对人有爱就行,”然后把所有的菜吃光。我们在一起后我瘦了8斤,他胖了10斤。
我俩一丝不挂在床上的时候我总会感叹,“哎,我的胸都长你肚子上了。”未来拍拍肚子,“你现在是嫌弃我了吗?”我摇摇头,抚摸着他微微凸起的肚子,“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肚子,是你床上的温柔和绅士。”未来冲我狡黠地笑了笑,说:“呵呵,我就喜欢你的好色和风趣。”
毕业后,未来自己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我到了一家4A广告公司做文案。我们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消耗我最多体力的不是临睡前那40分钟,而是工作和家务。
那天我在客厅拖地,未来在打游戏。我让他把腿抬起来让一让,我看着他直勾勾盯着屏幕的眼睛和抬起的双脚,拖鞋中央还有一只流氓兔来回晃荡... ...
那双拖鞋是我们搬进来之前在天桥上的一个地摊买的,当时我兴致勃勃地买了两双情侣拖鞋。我的已经穿坏扔了,他的不知道还要穿多久。即便拖鞋换了,他的姿势也不会换。只要我还跟他在一起,我就要忍受每天我拖地他抬脚,我洗衣服他打游戏,我做饭他看电视的生活。
我的自由正在被一点一点吞蚀。
难得周末,我想睡个懒觉。未来总是拉着我,不是陪他逛摄影器材就是陪他看展览。或者陪他和他的同事聚会。而我最反感“老板娘式”的应酬,要面面俱到,不能随便说话。偶尔一句玩笑开大了,未来给我使一个颜色,大家瞬间沉默。
有时候真的累了,他总觉得我在闹情绪,拉着我看电影。我说我困了,他说,“原来你不总爱拉我看电影吗?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你困了就睡在我肩膀上。”我宁愿睡枕头,我没说出口。
我常常向未来抱怨:“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而他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你得习惯做家事,以后你要当全职太太,还要带小孩儿怎么办?”
真是一语成谶。没多久我发现例假没来,到医院检查,已经怀孕一个多月。我拿着B超图看了又看,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蚕豆形状的东西就是生命,倒有一种身上揣了一笔不义之财的感觉,又惊又喜。
我没有告诉未来。挣扎了2个月后,我再次进到医院,这个“蚕豆”已经初具人形,可我什么都给不了ta,连爱都给不了,来了也是活受罪,还是让ta一了百了吧。
回到家后,我向未来坦白了怀孕的事。3年的感情注定是要到头了。我已经不在乎他的愤怒和是否爱我这件事,我只想尽早解脱。曾经扬言要拥有他整个人生,要吃掉那个男人的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睡一觉... ...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
我望着未来疲惫的样子,摸了摸他新长出的胡渣,“每次你难过的时候都会忘了刮胡子。”未来默默松开我的手,“你走吧,回到我当初见你的样子,那是最好的你。”
“我对你的感觉跟当初一样,只是失去了爱你的力气。你要的是生活,我还贪图做梦,我们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除了几件衣服,我什么也没带走。原来所有的旅行都差不多,只需要一颗出走的心和一个行李箱。
离开郝未来的三年里,我没有谈恋爱,没有性生活。工作已经把我的生活填得严丝合缝。像《大话西游》里放弃七情六欲的至尊宝,为了去西天取得真经,戴上了紧箍咒,再也没有回头。得到也意味着舍弃。很苦,但是唯一的路。
渐渐地,我喜欢上了喝酒,这也是未来喜欢的。有一次一个人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半夜醒来后发现桌子上3个江小白的空酒瓶,还有一瓶被打碎在地上了。瓶子上写着:有多少杯空就有多少心空。原来,还有比心碎更惨的。然后强忍着头痛从地上爬起来,把地上的碎渣清扫干净。
东西能清理,但人的影子还留在身体里。他让我染上他的习惯,给我捣乱,而我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替他善后。但每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那个影子却成了我最大的温暖和依靠。
今年中秋节,母亲因乳腺癌过世。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我唯一的亲人离开了我。
葬礼上,我见到了郝未来。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当他抱住我的一刹那我失声痛哭... ...
我哭是为了所有的送别,为了这条孤独而没有同伴的路;
我哭是想让这个拥抱再长一点;
我哭是因为我觉得躺在棺材里的人应该是我。
人生中有太多的第一次,而永别只有一次... ...
最好的相遇不是久别重逢,是劫后余生,而最庆幸的是劫后余生还能遇见你,哪怕你已不再是你。至少我们还有共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