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是经不住再读的,因为再读,味道是会变的。
红楼梦中最让人意难平的,便是林黛玉之死,如果世界文学史对文学作品主角的死有排名,那么黛玉之死必然可争魁首,因为它是《红楼》最痛心的悲剧。
姻缘,是《红楼》最明里的一条线索:当初西方灵河岸边,神瑛侍者喜欢那株绛珠仙草,用甘露灌溉使其久延岁月修为女体,也就是绛珠仙子。绛珠仙子就是黛玉和薛宝钗的结合,前者是绛珠仙草,后者是甘露。黛玉还泪报恩,宝钗出嫁了解因果,是我们众所周知的结局,
我第一次读《红楼》,只为黛玉病亡遗憾不止,双向奔赴的爱情得不到如意,自然是让人心中百感交集的。然而再回首读,却发现字里行间,又透露很多有趣的东西。因为仅仅是关于黛玉这一死,就有多重说法。
钗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子,两者互补也许是作者心中完美女子的样子,但是为何亡故的是黛玉?难道说,黛玉的这种性格是为世俗婚姻所不容的吗?我们先见黛玉之死都有哪些说法:
续书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写林黛玉因病亡故。
根据“玉带林中挂”,有人推测林黛玉是上吊而死。
根据“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有人推测林黛玉是投湖而死。
根据薛宝钗送燕窝,有人推测林黛玉被毒杀。
且不提真相如何,我们来看看红楼其书,作为古今奇书之首,书中前后呼应,明讽暗喻之处颇多。唱词,诗句,是书中运用最多的暗示手法,黛玉是个心思灵敏之人,对于自己的身世,冥冥中她似乎也感觉出来了,在其自挽诗《葬花词》中,我们可见她已将对生命的理解从花中领悟出来了,因此才有葬花一说。
《牡丹亭》上承西厢,下启红楼。对于红楼中情节不明之处,《西厢》是最能提供帮助的,比如曹雪芹多处引用《牡丹亭》里的曲及回目,元妃点戏点了《牡丹亭》。
脂砚斋【庚辰双行夹批:《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最普遍的理解说的是林黛玉跟杜丽娘最相近的,就是对于时光、青春、生命流逝的敏感,杜丽娘年方二八,已经感受到这个威胁,感受到自己芳华虚度,所以才有春末游园的感慨,而《葬花词》便是两者共通之处。
黛玉常常有感身世孤零,借着诗来叙述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葬花吟》、《菊花诗》,秋夜写的感怀诗,每一个阶段都指向她最后的悲剧。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雪就是薛宝钗。“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还是忘不了林黛玉。“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人生的美中不足现在信了。“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这是很好理解的结局了吧,那么作者或者说《红楼》应该如何安排黛玉之死?
绛珠仙子当日下凡时就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因病而亡和偿还眼泪的泪尽而亡终究是差了几分浪漫。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神瑛侍者担心绛珠仙草枯萎用甘露灌溉。林黛玉之死毫无疑问是“枯萎”而死,也就是香菱的那种“荷枯藕败,水涸泥干”。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为何非死不可?
红楼中,成婚的女子多有极其不幸的结局,在作者眼中,或者说,作者意在告诉我们,婚姻是女子的分水岭,年纪尚小时都有各自风韵个性,结婚之后,却都难逃厄运。所以受作者钟爱的黛玉不应该走进她的夏秋冬,在暮春,就应该随着花落离去,了结因果,这才是应有的最浪漫的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