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和我说打算把我外婆葬回大理,以后我外公不在了,也会葬回那里,葬回她的故乡,他们相遇的地方去。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我现在能够很平静地来谈论这件事了,三个星期前上汉字学的课间我接到我妈电话,说我外婆去世了。我没什么很明显的反应,但开始止不住地掉眼泪,我只觉得悲从中来却不知道悲从何起,我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前一天晚上她在和我打电话,她说快下雨了所以没去散步,我俩讨论要给我寄什么好吃的,她说鸡枞油可以,我说我想要牛肉酱。我以为那就是一场很平常很平常的对话,但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场对话。很突然,我知道人生里大部分的事情都来得很突然,但是事到临头发现自己还是看不开,我能接受自己忽然像流星一样坠落死掉或者忽然呼吸停止,我甚至为此在手机备忘录里有写好的遗书,但是我不能接受那些我觉得不会离开的人的离开。
我妈说她是在梦里过世的,很安详,我没听过别人的说法,我妈为了安慰我骗我我也不得而知,但是我是赶不及最后一面的,没地方停灵,她是当天下午火化的,我就算是立刻走也赶不到了。这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后悔来了烟台,距离那么远,我远远地看一眼都不能够。
我一开始没把事情告诉杨泽欣,我很怕她哭,第二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如我所料真的哭得很难过,我蹲在宿舍门口听她哭了半天,自己也跟着掉眼泪,感受到了由于强大的共情能力和日积月累的情感共鸣带给我们的弊端,她说她后悔,她后悔那天忙着走,没吃我外婆给她做的鱼,她是很喜欢吃那个鱼的。当时十点多,我哭得大声,被隔壁宿舍的女生警告了,我真挺不好意思的,别人没必要为我的悲伤买单,不让我的情绪影响到别人才是最应该做的事。可大家都那么好,好到我为了我承受的好而感到羞愧。我在宿舍哭了一个下午,清醒过来的时候床边放着零食蛋糕和纸条,打起精神准备急着去面试,王姐急匆匆赶回来带着我想喝了很久的奶茶,李子旗和我面试完听我说话都快要掉眼泪了,心玥放在门口的小面包。我知道他们拉了个小群想着要怎么安慰我,最后却不知道要如何把话说出口,只能带着我看他们打游戏分散我的注意。我也看得出来王姐带我到处跑,是担心我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可即便是我站在人群里,风吹过来的那一瞬间,我还是会不知悲从何起却落下泪来。我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本来就是一个情绪很不稳定的人。杨翰和我说她会变成星星,每一次抬头都能看到,但是我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一颗星,能够跨越亿万光年的距离照到我的眼里。小奶茶和我说不用不安,她爱我,就像他们都爱我。可我没能力坦然接受。
逝者已矣,我总觉得活下来的人才是最可怜的。我外公说他要走,可他能去哪?怒江回不去了,大理回不去了,本来有我外婆和他在一起,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好像有家,却又没有家了,我总觉得他孤独,因为曾经是有两个人一起的,所以如今只有一个人,就更觉得难过。我妈和我小姨没有妈妈了,我甚至不敢想,如果是我,我该有多崩溃,可她们只能接受,我不敢听她俩提起与这有关的事情,她俩小心翼翼的语气只会让我本就已经濒临破碎的心更如临大敌。我妈说,顺其自然,这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事,我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可能在被一刀一刀反复凌迟,但她却还是这么安慰着我,也安慰她自己。
那以后我一直没有梦见过我外婆,直到头七夜里,我已隐隐约约醒过来,但又坠入梦里去。梦里我和杨泽欣坐在一块说着什么,忽然听见敲门声,是外婆在门外要我们过去吃饭。我和杨泽欣心里都清楚她是过世了,我拉了拉杨泽欣手,说:“不要怕,她今天头七,来看看我们。”然后我们过去吃饭,外婆头发像往日一样梳着辫子,穿着白色缀着粉色小花的衬衣,她和我们抱怨买的凉菜贵,让我们快吃,外公像平时一样在阳台上窝着自己吃。她笑着,我也不觉得难过,就像是许许多多个中午或是下午一样,一同吃着。随后梦醒了,我愣了会儿又悄悄掉了许久的眼泪。
就像梦一样,我时常在想,这一切就像梦一样,短短的三十天不到,让事情成了这样,我常怪自己没有多做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写到这儿忽然想起上个月有一次和外婆打电话,她说她太想我,所以时常到我那边阳台去浇水,把我那盆栀子养得很好,又常到我房间去坐一会儿,看看我的书架或是柜子有没有什么落灰。
如今她不在了,也不知道我的栀子还有没有人替我浇水,大概不会再有了吧,等我回去等着我的估计只有一阳台枯死的花和她床头不会再点亮的灯了。
不知结尾了该说些什么,饶是再难以接受再痛苦难过也不能有什么用,该去的留不住,该来的挡不了,只想起赤壁赋里一句话,倒像我如今的心情:“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