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了?后来你们俩有没有再联系?”我问她。第二天,她在我的厨房里,围着围裙,手里握着刚削好的土豆,手里的刀一片一片切着薄薄的土豆片,切好一片后,小心的摞起来,薄脆透明的土豆片,在白瓷盘里被摆成好看的心形。
“后来啊,后来我就回国啦!我们互换了邮箱地址”
“电话都没留?”
“他问我信不信还会再遇见,我想试试看。”
“意思是你也不会告诉他你在哪里?”
“我会给他提示,我相信他会找到我。你想想,阿姆斯特丹有一百一十万人口,我们两个外国人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两次。”
“同学,你真是没救了!我以为你对爱情有多具体的期待,原来二十二岁了还像十二岁一样充满幻想!”我敲她的头。
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高兴:“你知道吗,当我不再用理智来判断爱情,就说明我真的开始恋爱了!”
她很高兴找到恋爱的冲动和盲目感,她愿意像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去相信这项既幼稚又不现实还很匪夷所思的约定。
我问她:“如果他真的找到你又表示什么呢?你们会不会接下来认认真真开始交往?”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预设好轨迹的冒险根本就不算是冒险。”
“你把爱情当做冒险?”
“爱情不是冒险,而是遇到一个你愿意跟他一起冒险的人!现在我遇到了!”
她对人生中即将经历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有清晰的定义,她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对待任何一件事物都抱有期待﹑幻想﹑质疑﹑否定,最终依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投入进去。她一直都是这样坦诚无惧,在爱情这件事情上,尤其如此。
当晚,她将照片压缩打包发给牟凯,那张写着Mail地址的小纸条被她贴在了电脑显示器的框框上,要写邮件正文,她思考了很久。最终写下了这几个词:
海洋之心。七步曲。
这一年,北京的仲夏有过好几场暴雨,天气却仍然干燥又热烈。接下来的几天,霏绯去了青岛。她那时刚进新公司不久,年假还很少。但她一次用完了五天的假期,只匆匆给我发了个短信就开始了旅行。还没有来得及叮嘱她一句,就已经收不到她的回信了。
我和安偲文怎么开始的?我们开始得不算水到渠成,当时的情景有些戏剧化,后来想想,好像又是他的风格,那么笃定,我会答应他。
他跟我一起看电影,逛商场,坐在不同的餐厅里吃饭,手拉手在路边的外卖亭买甜筒。周五晚上我依然一下班就回家吃饭,周六周日却不再经常窝在家里。
那是五月初的一天,霏绯去青岛的两个月前。
晚上下班后,他拉着我去逛南锣鼓巷。巷口的牌坊在夜晚的灯光里颜色格外浓,柳树不时跟着风伸出枝叶,在路灯背后投下细碎的影子,抬头张望,仿佛总有个身影在巷口,后来才知道,那是我们自认为的最美的青春。
我跟着他进到一家浅灰色外墙、白色遮阳橱和原色木门框的小酒吧,又听到了那首在办公室听到的反反复复放着的一首歌: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爱得如此得悲哀
到底你要我
学着了解你的沉默
还是当你需要我的时候
你要我再来……
男声很熟悉,有种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发问,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经心地想起某件事情,某个人,某段感情。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有掌声,像是一场Live。
我忍不住举起手把服务生招来,问:“请问正在放的是什么歌?”对方也许并不记得歌名,于是说了句“稍等”,跑到吧台后边翻出了封套来给我看——《陈升1999“明年你还爱我吗”跨年演唱会》,封套上是抱着吉他穿着衬衫的陈升。
“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会主动跟陌生男人搭讪?”安偲文很有兴趣地研究我刚才的举动。我摇摇头,把封套递给他看:“你喜不喜欢听陈升的歌?”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他像模像样地背了两句歌词,还摇头晃脑配合歌曲的节拍。
“这首也不错,我最喜欢听他的《思念人之屋》,画面感很强,很孤单,但是又好像毫不在意……”我在CD上找到歌名,拿给他看。
他几乎是抢过我的话:“那首歌我听过!开头是不是‘独自走在雨中的小黄狗,它在散步的路上来拜访我’?”
“你说的这两句是第二段开头了,但这两句比第一段的‘窗台上的薄荷草’有感觉多了!”我兴奋地附和。
“But don’t talk to a dog at raining days……”我们几乎是一起哼了起来。
他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拍拍我的手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这首歌?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我忘了,总之那时候刚到广告公司做个小设计,我做的第一个活是旅行社的线上广告。当时做文案的同事传给我这首歌,让我体会这种一个人抱着回忆的孤独和幸福。我听了好多遍,差点听哭……”
“那时候你一定有情感问题,所以才会有感触。”我微笑着看着他。想着是不是无意间的试探,可以了解到他更多的过去,不管是好的,或者不好的,我都想要去一探究竟。后来,我告诉他,那个时候,我好像已经做好了谈一场恋爱的准备,去接受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人的空白。
“对啊!你不知道大学时候的女朋友跟我一起做过多少有趣的事情,我们在公园里给人画十块钱一张的素描,买白球鞋来画上图案然后放到朋友店里寄卖,还晚上出来摆过摊,卖自己做的小玩意,像旧碟片做的隔热垫,黏土捏的留言板,还有用拉链和扣子改的耳环……”他细细给我慢慢道来,仿佛是在说别人的爱情故事,像是在炫耀,又像是老朋友在回忆校园里曾经的年少轻狂,不顾忌,不猜疑。这样很好,至少,我在他的安全距离以内,我们之间,没有因为时间的冲刷,淡化了那些懵懂的痕迹。
他现在已经毕业两年多,从广告公司的小设计一直做到市场总监。他正在回忆着不知道是第几段感情,总之在年轻时,每一段回忆都那么不同,爱情随着自己不停地长大而拥有各种各样的面貌。而当生活开始逐渐平稳,在我们等待自己变老的过程中,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都变得乏善可陈。从这以后无论爱过多少个人,都只是重复同一个过程而已。
我庆幸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经历过不同时期的恋爱,也因此而较少感觉到迷茫和难过。然而,我忽然觉得沮丧,因为他在遇见我之前早已经尝试过了更美好的爱情。
“那你们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他真诚的看了看我,眨眼:“毕业就分开了。她不愿意留在北京,然后我们没有了联系。”,好像等着在看我的情绪和表情变化。可惜的是,永远一副淡定呆萌的脸,没法让他看到我内心的纠结和波澜,即便是后来,我告诉他,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小雀跃,他大呼上当,说当时怎么也看不出来我对他有半点企图。
店里依然是那首歌在不停重复: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说不出来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又错了再错
还是依然一个人走开……
他突然拉着我走出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出去了,我也没有问他,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关于前女友,关于大十岁的甲方女老板。他在走了2分钟后说,后天是Micheal妈妈的生日,我想给她买一份礼物。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我茫然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威慑呢么突然跟我提到这个陌生的女人,即便是关于他的前任,他不知道这样跟一个女同学讲,也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吗?我咬着下嘴唇,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 我想送一样东西给她,可以让她难忘的。分手了,送什么可以比较让人记住又不突兀了?买戒指好不好?”
“好!”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他是还想跟她和好了,还是只是想要她记住而已。我的记忆里,戒指就是私定终身,套上去了,就取不下来的承诺。我不知道,送戒指好不好。本能的在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总是说好。这是病,得治。我默默的告诉自己一句。
“前面就有一家店,去看看吧!”我转身拉住他往前走,努力不让他看到我的眼睛,我不能保证这样迎着风走,不会迷了眼睛,这么多人。
他在后面后背往后仰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问我:“要是你男朋友送给你戒指,你戴吗?”
“不戴。”依旧不经过大脑,顺嘴就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戴?”
“戒指是承诺啊!没有确定要结婚的时候,我就戴脖子上,用一根红绳穿起来。”
“为什么不戴手上?”
“因为一辈子的承诺,要给一个真心要娶我的人。还没有确定的时候,我不敢戴。”
他突然停下来,我惊讶的回头看他。“为什么不走了?”
“不买了。”
“为什么?”
“你是好奇宝宝吗?不买就不买了。我突然发现买了没意义。”
“......”
“我发现买了,她也不会戴。”
我急了。我好不容易做了决定,要陪他选一个让她难忘的礼物,我已经做好准备,就这么放弃吧。
“怎么会不戴,你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她不戴。”虽然我心里翻江倒海般难过,但是当我知道我是作为一个礼物参考着的角色去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希望我能扮演好我的角色,不管有没有机会让我再站在他身边。
“我刚才问了,她说她不戴。”他一脸委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问的?我都不知道你打电话了。”一头雾水的我,还在直愣愣的想要拽着他进前面5米处的店里。
“就刚才。她说她不戴,说戒指是一辈子的承诺,如果不确定是不是对的那个人,她只会挂在脖子上,让指环距离心脏更近一点,直到确定。”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慢慢靠近我,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心跳,还有他越来越近的声音。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原来,爱情离我这么近。
也许那迎面来的风有点凉,生命的曲折也在这一刻遗忘。
爱就像极昼,如果不平、跋涉到地球的南北两端,你根本看不见它。在此刻,我相信,我们跋山涉水,历经风霜,在这一刻,只为证明,爱来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