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医院的平面广告画面里,总会出现两大元素:女人与花朵——女人是母亲柔美慈爱,花朵如女性粉红娇羞,整体一片温馨祥和,而这样的温情牌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女性消费者。
而妇产科最早印入我脑海里的样子,却是可怖的。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接触到了我妈工作的妇产科。里面通常人满为患。医生不停在病历上记录着病人的“月经失调”或“白带过多”。这些东西我听不懂,并且对它们也没有兴趣深究。我妈从不允许我进的地方是工作状态已启动了的产科。产科室跟我待着的妇科室仅一门之隔,可这扇门却总在里面热闹的时候紧锁,导致我对它里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却满怀好奇。有次,我趁着产科门大开的时候走了进去,这时已经是产妇和医护人员都各尽其职并离开以后。我一进去就闻到了弥漫在每个角落里的腥味,很冲,我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却隐约感觉它们关系女性和生育,私隐而肆意,让人羞耻不安。然后,我看到一张朝屋顶翘着两条“腿”的床,床下放着个脏兮兮的红桶,里面盛装着鲜血和不明物质。我并没有很具体打量这个带着禁忌意味的房间,大脑中却出现画面:一个女人在床上大开双腿,鲜血输往脏桶里源源不断。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后, 这座小镇医院的产科随着社会进步稍有改装,开始通自来水,床下也修了个通往外面的小渠。于是,我常能在产科窗外的居民区走着走着的时候,就看到产科那里导出的水管在不断冒红水,这时,我感受到的已不是恐怖,而是羞耻,像看到染满鲜血的姨妈巾被放在大道上、像看到女人的裸体被贴在墙上。
而说到我妈的妇产科,不得不提到的一样东西是“胎盘”,胎盘又叫包衣,是婴儿获得营养的一个媒介物质。在我妈的妇产科,会有两种以截然不同态度对待胎盘的产妇:有人认为胎盘是婴儿的命根子,要埋在土里与婴儿一起成长;也有人视胎盘为草芥,觉得胎盘太脏应该当垃圾扔掉。我妈喜欢后者,因为后者总是能毫无顾忌地把胎盘丢给我妈任意处理。我妈处理它们的方式通常是两种:送想要吃胎盘的熟人食用或自己食用。每次过来我家取胎盘的人总是显得高兴万分,因为他们觉得胎盘营养滋补而且不易得。我妈吃胎盘很讲究剂量,因为作为医生的她知道人体不适宜摄入大量雌激素(胎盘中富含雌激素)。当然,更多的人无法接受这种重口味食物,像我们家四口中就有三口觉得我妈吃胎盘这行为不可理喻,不过因为好奇,我曾经也尝过胎盘的味道,但因为年代久远那味道我已回想不出,只记得这个组织因为血管丰富所以口感比较沙(我不是故意恶心你们的)。
在我妈的妇产科,也总会发生一些故事。比如有次有个大叔带着尚未成年的女学生打胎,某个间隙我妈问起大叔对这段感情的规划,大叔回答得极为坦诚:这个丫头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才会什么都不计较跟我,等她大了,就知道不应该跟我了;还有次是对夫妻打架,丈夫盛怒之下踢了妻子一脚,导致妻子阴部青紫肿大;当然也有好故事,比如有垂死的婴儿在人工呼吸下起死回生,比如有人喜当人父就开心得塞给我妈一红包(其实在小镇上金额真心不多)……我妈倒很少跟我说夫妻间很正能量的东西,可能是怕我早恋,也有可能是她那个年龄、那个年代,女人的心早被生活磨得粗糙干涩。
长大了,如每个姑娘会来月经一样,每个姑娘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踏入妇产科,有的是因为体检,有的是因为周期的不规律,有的是因为难言的小病症,也有的是因为令她们苦涩或甜蜜的意外。我不知道其他姑娘是以怎样的心态进妇产科的,反正我对这种地方有点心存畏惧,尽管我从小就对这种地方再熟悉不过,毕竟作为一个被传统教育过的女生,我会尴尬于隐私被暴露,但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女生,我又会觉得在这里的内敛显得特别不妥,但好在,在我把自己放在成人角度时,我又会觉得与健康相比,那些尴尬其实也没什么。但这些避免不了我会想一个问题:从医学角度讲,生殖器官是器官,但一个医生所为自然人,他又真的能做到把他人的生殖器官仅仅当做器官简单看待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问我妈,主要是因为我跟她因为代沟并没有亲密到像朋友,我倒是在一次聚会上把这个疑惑抛给了我的男同学。男同学曾在妇产科做实习男医生。聊天中我问他:“如果有天你熟悉的女生去你那看妇科,你会尴尬吗?他回答得一字一句:我会把工作让给其他医生。这回答让我们一行人都笑了,然而我还不罢休,我继续问他:你们做医生的难道不应该对所有器官都熟视无睹且一视同仁了吗?男同学笑着说:人要那么理性的话还不如不要活啦。
这是同学的回答,定义不了整体医护人员的特质。但我却因此比较接纳自己的矛盾性,因为人就是矛盾的生物。
而妇产科里的分支——“产科”,它相对“妇科”,似乎面目更可怖。曾在刘墉的书里,看过他转述的一位男读者对于“陪产”的描述:产房里堆的床横七竖八,来回跑着的护士骂骂咧咧,在不耐烦的小护士的猛手伸掏下,她太太的羊水才哗哗直流。后来好不容易太太生出了孩子的头,医生又嫌位置不对,直接动剪刀给她剪下身,一刀又二刀直接剪到肛门……这个体液狂流、血光四溅的细节描述,让我第一次比较具体地看到了生产,看得我心跳加速。
后来在网上看到破腹产图片,显然比文字更直观,孕妇的肚皮被分层切开,一层皮肤、一层肉、一层粒状物……我那时才知道剖腹产与切开胡萝卜是两回事,需要很科学细致的步骤,这细致的步骤对我来说是一层一层的血腥,把我吓呆了。
前年十一月的一天,合租房里有个女生通知我她怀孕,我才注意到她凸出的肚皮。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女生跟我分享她初为人母的一切。她说到自己肚子上长出的毛,说到自己的饮食变化,还说到自己即将预约的某院妇产科,说到妇产科,她一脸无奈,她说现在的医院产房很不好进,一群人排着队。我听得有点为为人母的生活叹息,因为我深切感受到那种生活不是粉色的,它带着生活的粗糙,带着体液的粘稠,以及钞票的厚度……隔了段时间后,我因为住上了集体宿舍才依依不舍离开合租屋,差不多一年后我才在快餐店偶遇这位女生。她抱着已出生了的胖乎乎的宝宝跟我打招呼,表情喜悦平和,我走过去,一把抓住孩子小而可爱的脚,觉得小生命真是如新芽般饱含生命力。聊天中我傻傻地问她生孩子疼吗?她笑了,说我是剖腹的,生的时候不疼,生了之后疼。
之后身边踏入妇产科是一位闺蜜,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痛死了!流了好多血。我在照片里看到她的宝宝,是个漂亮的婴儿,大而明亮的眼睛,凸起的腮帮子,小小的樱桃嘴。后来去看这个宝宝的时候她正在睡觉,安睡如同天使。
而“生产”离我似乎还是那么远。而它在我脑海中的面目,也渐渐有了新的样子,尽管依然有些可怖,但也开始有了温度。
而妇产科必然与更多女人发生关系。但愿你我与它相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