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雪了，王老太不想出门。
可那条柯基这两天总想往外跑。
王老太认命地裹上一条围巾，带上了门，毕竟上海的雪是下不大的。
昨天还沐浴在阳光中的枫树林小道，现在已经萧瑟得冷清。北风没有吹来，刺骨的寒冷吹得人脸颊生疼，嘲笑那稀稀拉拉的盐粒子根本不配叫做雪。
“柯基腿短跑不快，最适合陪伴老人了”，这是小区门口一堆卖保险、卖保健品、卖旅游券的小伙子中看起来最顺眼的小伙子说的。
他没有西装衬衫打领带，而是穿着运动服，戴着眼镜，时不时围着小区跑步，热情地跟他们这些老家伙打招呼，有时甚至停下来对他们讲他全国骑行的故事。
王老太觉得他的故事都是吹牛皮，但他长得挺顺眼。于是，一天早晨当他带着一堆毛绒绒的小家伙来卖的时候，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买下了这只柯基。
“都是骗子，都是骗子...”王老太边咒骂边朝小树林跑去，小碎步像极了旧社会的小脚女人。
王老太年过五十，未婚未育，年轻时有过一段婚姻，谁知前夫年初的时候好端端的竟然死了，弄得她连世上最后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
当卖保健品的小伙子热情地叫她阿姨的时候，她惊恐万分地意识到自己该缩进老女人的壳子里了。对着镜子，剪短长发，换上土气的衣服，王老太很满意，一个独居老太太总比一个独身大龄中年女人要容易获得原谅。
狗子钻进了小树林，王老太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侧过大蘑菇一样的冬青树，一个崭新齐整的长方形纸箱赫然出现在眼前。
狗子警惕地脖子前倾，不断用鼻子嗅着往盒子里探索。王老太的心咯噔一下，心知不妙，但还是慢慢靠近了纸箱。
一个蓝色毛绒毯子整齐的铺满了箱子，雪花在上面变成一层晶莹的小水滴。
王老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时候见过、听过类似的故事太多，但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心里膈应。
网速都快超过光速了，哪个王八蛋的脑子还停在新石器时代？
“哇哇哇~”稚嫩的哭泣声从纸箱传来，王老太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刷”地一下愣在原地，两只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2.
四下无人，王老太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跑，年轻的灵魂仿佛一下子占据她五十岁的残躯，直跑到大路上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哇哇哇~”的哭声竟然大了起来，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
王老太暗骂倒霉，几口浓浓的凉气趁其不备钻入肺腑，拉得人肺管子生疼。王老太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镇定下来。
这突然的变故把狗子吓了一跳，全身狗毛倒竖，一动不动警惕地看着傻子一样的主人。
“狗东西，都怪你！”
狗子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冲主人汪汪叫了几声。王老太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下意识地寻找摄像头，旁边的路灯上装了摄像头，不远处还有红绿灯，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雪花混在雨滴中把雨水变得厚重，打在人身上发出微弱的啪啪声。一辆又一辆车时不时开过，全没有注意到路边发生的一切。光秃秃的一排排梧桐在雨雾天伸向渺茫孤寂的未来。王老太突然平静下来，朝那箱子走去。她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箱子里的面庞了。
王老太一靠近，哭声就变得小了。还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纸箱是新的，边缘被修得整齐。蓝色的毛绒毯子看起来很厚重，整整齐齐地铺满整个箱子。
王老太伸手掀开毯子的一角，一个胖嘟嘟的圆脸蛋映入眼帘，一对漆黑的眸子好奇地看着王老太。
笑容顿时爬上她有些褶皱的脸：“我一走你就哭，你咋那么聪明？...臭丫头冻坏了吧？狠心的爹妈！唉...”
确认孩子没问题，王老太边唠叨边打电话报了警。
突然，孩子厚厚的棉衣领子处露出一个小纸条，王老太拿过来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男，六个月，求好心人收养”，“男”字被放大加粗，底下写着孩子一天吃奶和拉屎的时间。
呵，世道好轮回，终于轮到男孩被遗弃了！
弃婴和老女人，还真是一对苦命人。
3.
警察似乎来得特别慢。
“不是说有事儿找警察吗？警察是开蜗牛来的吗？大冷天的孩子冻死了怪我还是怪警察？...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先带他回家，啊？...唉，狗东西，你也不会说话...都是骗子。”
“汪汪汪...”大概是王老太突然的眼神让狗子不安，它汪汪了两声以示自己不是傻子。
这叫声把王老太逗乐了，狗都同意了，她果断决定把孩子先抱回家。
警察会理解我的苦心的，下雪了嘛毕竟。
推开家门，一片雪白。山一样的垃圾堆，中间凹陷处是她的全部生活空间。那个叫“床”的东西目测现在不一定能平稳得放得下怀里的纸箱。王老太像是被雷电击中，一下子看清楚了自己生活的狼狈。
“难道那女人说得对？我当真应该考虑扔一扔东西？”王老太嘀咕着，一边用脚开辟通往床的路。“扔，扔哪个？大半辈子的东西，扔了就彻底没了....”
王老太瞅了眼柜子上边的黑白电视机，那是老妈留给她的，大衣柜里的旧衣服旧被子，是大姐癌症临死前交代她搬走的...箱子袋子里头也是满满当当的宝贝...吃的东西只是过期了，又没坏...个个都是回忆，哪个能扔？养老院不得花钱吗？谁会平白无故照顾你？你就将就一下吧小家伙，等找到警察找到你，你爹妈就带你走了……唉，扔了你的爹妈还能不能要……得了，都看命吧，说不定你也能像我那狗子，遇到我这个好人，吃饭都天天分他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