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敖烈忽然想起来九荣还约了自己去喝今年新酿的梅子酒。当他跃出海面,发现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一瓣,一瓣,恍恍惚惚地飘落,静静的融进了蔚蓝的深海里。又是冬天了啊。敖烈这么想着,慢腾腾地在云朵里穿过,来到了碧波潭附近,发现九荣就站在一旁的绝壁上。
青灰色长衫的男子负手而立,另一手端着白瓷的酒壶,俯身将酒缓缓倾进幽幽的碧波潭,清洌的酒气浮进敖烈的鼻腔里,唔,是今年新产的梅子佳酿。
敖烈不由的想起了对苏。
对苏……
1、小小的蛟龙精也向往着传说中的英雄与爱情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敖烈还是意气风发的西海龙宫的三太子,整日里一心一意地四处游玩,眼里只有一个龙萼,东海龙王宝贝的八公主。
也是个雪天,敖烈说好要带龙萼去南梓洲看盛开的丽泽花海,路过碧波潭,发现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鹏鸟正在捕杀两条小虫。本来敖烈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可是龙萼说他们太可怜了,于是敖烈一猛子扎下云头,显出真身,那时的敖烈虽年轻法力也强于一般的精怪,再说,西海的三太子谁人不识,谁又敢惹,妥妥的吓走了欺软怕硬的大鹏鸟。
就这么白捡了两个跟屁虫。
敖烈不知道,他伴着飞雪,腾着轻云从天而降的模样落在对苏眼里,银白色的龙身泛着金光,桀骜的犄角,锋利的爪,是名副其实的神,小小的蛟龙精也向往着传说中的英雄与爱情。
是的,那时的对苏还只是碧波潭里一条不成气候的蛟龙精,而九荣则确实是条虫,九头虫,同样受尽欺凌。
对苏就那么死皮赖脸地缠着敖烈,四海都传遍了,有只不自量力的蛟龙精胆敢觊觎堂堂西海三太子。以至于后来敖烈每每回想起那段日子,才发现哪里都有一个对苏,撒泼耍赖地黏在自己身后,后面还跟了一个九荣。两个人就那么跟在敖烈身后过了好一段快活的日子。
2、碧波潭那条小小的蛟龙精不知走了什么好运
可是世界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
不时有金阙云宫的人来拜访敖烈的老爹,西牛贺洲也来了据说是龙王的旧友,老龙王却越来越沉默,他下令所有人必须老老实实呆在龙宫里,谁也不得胡闹。
碧波潭那边,对苏的父亲被玉帝新封了万圣龙王,对苏成了万圣公主,这样的好事让小小的洞府热闹了好多天。对苏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离敖烈又近了那么一点,好歹是个公主了呢,有点遗憾的是她最近都没有见过敖烈,每次去西海找他,看门的虾蟹都说他不在。不过,没关系,敖烈,我们来日方长。对苏这么想。
很快,一个更大的喜讯砸的对苏不知如何是好了,最起码她认为是件喜事。玉帝赐婚于西海三太子和万圣公主,并送了稀有的七彩夜明珠作为贺礼。一时间传遍了四海,所有人都在说,碧波潭那条小小的蛟龙精不知走了什么好运,哪里配得上堂堂西海的三太子,龙王怎么肯。
可是,龙王肯了。
不仅肯了,还吩咐下去,马上筹备婚礼,准备迎娶万圣公主,不许有任何差池。敖烈当然不干,他心里还有龙萼,虽然他们已经很久不见了。
在上天大闹天宫后,敖烈被抓住送回龙宫关了起,也不知老龙王同他说了什么,反正被放出来之后,他除了喝酒发呆,再没有其它动静。
对苏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她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准备着新嫁衣,一心只盼着成礼的那一天快点到来。
泥鳅精敲过她的房门告诉她老爷有事找她。
万圣龙王对她说,丫头,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3、原来她满心期待的婚礼,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阴谋
神本为人,人可修神,那么,如何才能成为神仙?要么入道,要么成佛。神仙也由此分为两派,道派神仙的元首是玉皇大帝,佛派神仙的领袖是如来佛祖。道与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虽然,他们都是神仙。
不过不管什么神都是靠凡人供养,由此人间神界佛道之争也就从未停止。
最近佛道纷争愈演愈烈,玉帝看上了碧波潭旁祭赛国的宝地。
可是祭赛国举国信佛,且有金光寺佛家宝物舍利子护塔,自来宝塔上祥云笼罩,瑞霭高升,夜放霞光,万里有人曾见;昼喷彩气,四国无不同瞻。故此以为天府神京,四夷朝贡。
玉帝毕竟忌惮佛祖,不好明抢,就指派万圣龙王想个办法暗地里来办成此事。
“唉,这个万圣龙王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再来说,龙族一直犹豫不肯表明态度,玉帝拉拢西海龙王不成,便想出了给敖烈和对苏赐婚的法子,他料定敖烈不会听令,如若违命,就有了收拾他们的正当由头,况且东方大海已经确定跟玉帝联手,剩下的海域根本不足以同玉帝对抗,西海不得不从。
父亲则希望对苏能去劝说敖烈帮忙,他若同意,此事便有了十二万分的把握。
对苏灰溜溜地回到自己房间,手足无措。原来自己满心期待的婚礼,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阴谋。
4、我多想你能够拉住我的手,说不要走,可是你没有
大婚当日,西海龙宫张灯结彩,装扮的富丽堂皇,却终究还是少了那么点喜气。踏进龙宫之前对苏紧张地看了看身旁的九荣,九荣握紧了对苏的手,
“没事,有我呢。”
站在礁石后的敖烈看着他们,眼神暗晦不明。
大殿之上,敖烈仔细看着身旁的对苏。
对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这些年是越长越美,梨涡轻浅,剪水秋瞳,一身大红的喜服更衬得她面若桃花,美艳不输龙萼。可说到底,她不是龙萼。
龙萼是谁,她是敖烈年少时命中注定的梦想。
众人刚刚站定,便有人闯了进来,如今的九荣也不再是当初的九荣,朗朗少年,法力见长,再加上并不是那么用心的守卫们,轻易便站在了对苏身边,他小心翼翼地牵起了对苏的手。
对苏另一手却紧紧揪住了敖烈的袖子,明亮的眸子里还有好多好多想说的话和不甘心,
“对苏,走吧。”
敖烈,我仍旧自私的想,想你能够拉住我,说不要走,可是你没有。
敖烈就那么看着九荣带走了满脸委屈不甘的对苏,就那么看着对苏一点点松开了手,没有动。
对苏,谢谢,还有九荣,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们的。现在,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是,敖烈听到了对苏的主意,让九荣假意抢婚,还他自由。他也安排了卫兵放松看守,不然,堂堂西海龙宫,哪里是他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5、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很快流言四起。
了不得的大事,西海三太子的未婚妻在婚礼上大胆同九头虫妖私奔,太子当场大怒,火烧婚殿。
按说敖烈本无过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西海三太子烧毁玉帝钦赐明珠,触犯天条,乃是死罪,着令天兵天将即刻押往斩龙台问斩。
佛祖得知此事,派南海观音前往救下了敖烈。
可是,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敖烈锯角退麟,失去龙身,被贬于蛇盘山鹰愁涧候命,化为白马护送玄奘西天取经。
对苏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隐隐安慰,还好,保住了一条命。
是啊,保住了一条命。
从此这世上多了一匹骏马,他有成云似雪的鬃毛,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可以凌云飞驰,骁勇矫健。
可是,也只是一匹马。
6、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贞观七年,孟秋朔日,夜半子时,祭赛国下了一场血雨。天明时,家家害怕,户户生悲。众公卿奏上国王,不知天公甚事见责。当时延请道士打醮,和尚看经,答天谢地。只是金光寺里黄金宝塔污了,来年外国不再朝贡。国王欲要征伐,众臣谏道,定是寺里僧人偷了塔上宝贝,所以无祥云瑞霭,外国不朝。于是国王震怒,所有的和尚吃尽了苦头,个个披枷带锁,受尽屈辱,金光寺也从原来的香火鼎盛,变成了门庭冷落,佛塔香火冷了,道观的人气却渐渐旺了起来。
往后,便是经年后祭赛国人人传颂的故事。
唐僧师徒取经路过祭赛国,扫塔辨奇冤,原是那九头虫妖与万圣龙王合计盗取了宝塔舍利,又道,万圣公主去了大罗天上灵霄殿前,偷了王母娘娘的九叶灵芝草,养在那潭底下,温养宝物,使得小小洞府金光霞彩,昼夜光明……
于是齐天大圣和天蓬大闹碧波谭,杀死了万圣龙王,九头虫妖重伤,被迫逃亡。玉帝也派二郎真君同东海公主前来助力,进剿碧波潭,活捉了万圣公主。
天真如对苏也知道这佛宝留在碧波潭终归是个祸害,父亲和九荣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玉帝许他们将来可掌管一方水域,做个真正的逍遥神仙,就算他们不慕荣华,如若拒绝,上头也有的是办法来收拾他们,这都是命。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那猴子叫嚣着找上门来,洞府被毁的一塌糊涂,父亲不得不应战,无奈法力不如人,惨死棍下,对苏和九荣合力才勉强对付得了天蓬,她拼了命才帮助九荣得以逃出深潭,自己却被困在了洞府里。
7、我明知道你是在骗我,却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
对苏累的跌坐在地,想哭也没了力气,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那么无力。原来自己竟是这么渺小,小到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了,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那些惨死的鱼精蛇妖又有什么错,它们不过只是尽了自己看护洞府的职责,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却也遭此横祸……
潭外,悟空和八戒在岸上暂做休息,唐三藏踱着步子看向白马,
“徒儿,听闻你跟水底那妖女从前颇有一番渊源,那你定有降伏她的法子,去吧,为师在这儿等着你的好消息。”
白马昂首嘶鸣,抬蹄腾空,一阵青烟后化作一白衣少年。
“徒儿遵命,只是,我佛慈悲,可否留她一条性命?”
慈悲的和尚双手合十,踱着步子,袈裟的衣角翻扬,只云阿弥陀佛,不语其他。
敖烈翻身潜入水底,不知怎的,心里竟有隐隐的期待,对苏,你可还好?
当然不好,敖烈看到对苏时,她正靠在礁石上给自己疗伤,刚刚的打斗乱了她的发髻,湖蓝绿的裙子血迹斑斑。
对苏看到敖烈,强撑着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明明一张小脸上泪水斑驳,眼中盈光闪烁,却还是咧着嘴笑得露出了轻巧的小虎牙。
“敖烈,是你么?”
敖烈大步上前,扶着她站稳,看她故作坚强的样子,有点心疼。
“是我。”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走吧,跟我出去,师父……师父答应,只要你交出佛宝和灵草,便可保你一条命,那宝物本就不属于你,你又是何苦。”
对苏攀着敖烈的手臂,微微低头,泪水滴滴答答打湿了衣角,她抬起头咧着嘴仍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敖烈,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那你……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敖烈怔怔地看着对苏,温柔地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低声道,
“嗯,喜欢。”
对苏笑得更加泪水汹涌。
敖烈,我明知道你是在骗我,却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就像当年我明明知道你已经晓得九荣抢婚的假把戏,却还是希望你会拉住我的手,别放我走。怎么办呢,敖烈,我本想跟这舍利子同归于尽,好歹不枉父亲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可是,你又跟我要,我却没法不给。
“好,我跟你走。”
8、都是宿命
敖烈带着对苏刚跃出碧波潭,二郎神君和龙萼就带着天兵天将到了。
“敖烈,辛苦你了,把她交给我们吧。”
面前的龙萼冷艳无双,英气逼人,敖烈默然无语,一点点松开了对苏的手。对苏终于看出了差距,敖烈是真的喜欢龙萼,也是,自己比起东海公主不知差了几万里。
对苏那颗倔强、义无反顾的心终于碎了,碎得很彻底。
祭赛国国宝得以重放光芒,国王下令改金光寺为伏龙寺,以此大振国威。
唐三藏一行人再造善业,继续西行。
碧波潭从此寂静无声,再无波澜。
都是宿命。
敖烈随玄奘一行人继续西行,千辛万苦取得真经。
回来后,敖烈被佛祖封为了八部天龙广利菩萨,终于重获自由。他前往化龙池,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仍旧无法化为龙身,他浑身湿漉漉的躺在池边,身心俱疲。
一道青光闪过,敖烈身旁落下一个人,是,九荣。
“终于把你等来了。”
“九荣,别来无恙。”
“给,要伴以青琼露服下,也算是了了一件事。”
“这是……”
“没错,这是当初消失的九叶灵芝草,我偷带出来的。它不仅能护养佛宝,同样也能修复你受损的神识。
“多谢。”
“不用,你也曾救过我一命,也算是还你的人情。”
敖烈终于如愿化为龙身,腾云驾雾,四海云游,偶尔会跟九荣喝个酩酊大醉,还是那么逍遥。
9、既然这天下负了你,那我为你颠覆了这天下又如何
敖烈翻下云头,拍了拍九荣的肩膀,
“你怎么在这儿?”
九荣不着痕迹地躲开敖烈的手,
“这不是东海的新驸马,龙萼的未婚夫,还是玉帝赐婚,恭喜,恭喜啊。到是你,怎么有空来这?”
敖烈只当他还是记恨天庭,苦笑摇头,
“我也是不得已。”
确实是不得已。敖烈自碧波潭之后便再没见过龙萼,这次赐婚也只是收到了奉命迎娶的天旨,东海和玉帝联手,四海臣服,西海经过上次重创,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当真是情非得已。
一股凌厉的拳风闪过,敖烈一个转身躲过了九荣的拳头,不禁有些怒了,
“九荣!你这是要干嘛?”
“我只不过替对苏不值,她拼死护你周全,自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而你臣服于天帝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迎娶什么东海公主,怎么对的起她!”
“等等,魂飞魄散?不是说她被废了法力,重又修行去了?”
“修行?天帝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只要对苏还在,祭赛国的事就总会被人抓住把柄,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她?再加上偷盗灵草,更是罪加一等……”
后来九荣又说了很多,再后来,两人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就着辛烈的清酒又喝了个大醉。敖烈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回到西海,很久都没这么痛快了。
原来当初对苏拼死助九荣逃出碧波潭,是为了保住灵草,日后帮敖烈化龙。当初佛道为了能够收服敖烈为己所用,假意好心救他性命,故意将他的神识重伤,若无灵草疗养,怕是再难化龙。
玉帝害怕祭赛国一事败露,派出二郎神君和龙萼将对苏抓回天庭,押入天牢,严刑拷打,被生生打出原形,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灵草的下落。最后被秘密行刑,受了六百九十九道的天雷业火,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对外只道,万圣公主偷盗仙草,被罚废去全身修为,永世不得成仙。
九荣曾偷偷潜进天牢要对苏吃下灵草,好带她逃走,她却怎么也不肯。
她说,那是要留给敖烈的。
他,可是龙啊。
敖烈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对苏。她笑得样子,哭的样子,撒娇的样子,耍赖的样子,第一次救起她时她崇拜他的样子,她喝醉酒后傻乎乎的样子,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洋洋得意的样子,在婚礼上的委屈不甘的样子,碧波潭底时的悲伤绝望的样子……
敖烈想起来那天她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他说的,是真话。
是真的。
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敖烈又去了趟天宫,他质问天帝何以非要将对苏置于死地,为何身为天神却无半点慈悲,并且明白地拒绝了赐婚。天帝震怒,敖烈居功自恃,以下犯上,无法无天,下令即刻将其逮捕押入天牢。
好,既然这天下负了你,那我为你颠覆了这天下又如何。
敖烈击退天兵天将,驾云腾向碧波潭。龙吟咆哮,长身力摆,扫落了伏龙寺,毁掉了佛宝舍利。他站在云头,俯身看着祭赛国万民于水火之中苦苦挣扎,焦土汪洋,横尸遍野,一片凄惨景象,心中却满是空洞焦灼的疼痛,没有半分安慰……没有了你的人间,我哪管它洪水滔天。
天历九万六千八百五十三年,西海出了一条恶龙,法力高强,作恶多端。强闯天宫,烧毁殿宇珍宝,又盘桓于碧波潭附近,使得天降黑雨,洪水肆虐,祭赛国再遭大难,佛塔、屋舍、良田悉数尽毁,死伤无数。终为天地所不容,玉帝派出重兵围剿,损伤天兵天将无数,终将其缚于斩龙台问斩,除了天地间一大祸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