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满山正在厂子里上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听完电话,满山一下懵了,仿佛挨了一记闷棍,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嗓子里拖着哭音说,我儿小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打来电话的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人事科长。一个月前,刚刚大学毕业的小虎进入了这家公司实习,没想到现在竟然发生了意外。满山跟头流星地赶到了医院,只见小虎躺在病床上已然昏迷不醒,腰身上已被鲜血洇透。满山心都要碎了。
房地产公司主任简单向满山介绍了事发经过。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小虎在下班回家时,经过施工中的楼道时,吊篮被人意外启动,小虎的身子一下被从十米多高的电梯口甩飞了出去,落在了一处罅缝里,大腿和腰骨被钢筋扎穿……。这时候,一个中年女人也正心急火燎地赶来,一下扑到小虎的病床前,嚎啕大哭。
“虎子呀,你醒醒呀!你可不能有事呀,你不要吓唬妈妈呀!——”来的这位女人正是满山的妻子郝梅。
满山三十岁才与郝梅结的婚,直到三年以后,妻子才生下儿子小虎。这样的年纪生下一个宝贝疙瘩,夫妻俩自然奉若掌上明珠,对其百依百顺,呵爱有加。儿子也还算争气,高考时成为家族里第一位考上985学校的大学生。眼见着孩子的未来一片光明,谁能想到遭此不测呢?据当时现场解救小虎的公司方人员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小虎摔落的位置再靠前或靠后一点,掉到更深的水泥地坪上,可能当场就没命了。
小虎被推进了手术室,满山握住主治医师的手,声音哽咽地说,“大夫呀,你一定要医好我儿子呀!”
“你不要激动,放心吧,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看着儿子被推进手术室,满山和郝梅站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彼此眼神对视了一下,但很快分开。也只有在这时候,他们仿佛又找回了当初两个人结婚时心有戚戚焉的感觉。这些年来,满山一直在外打工,家里的事情一点也照顾不上,对孩子关心也少,小虎上高中的三年也都是郝梅在校陪读的。
这些倒也没什么,满山最让妻子不满的是,他在外染上了赌瘾,一年到头也拿不了几个钱回来。而且同事间早有风言风语,有人说满山在外又姘上了别的女人。夫妻俩为此曾吵过多次,但满山对此一直矢口否认。郝梅并无直接的证据,夫妻俩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的。
一天以后,手术后的小虎终于苏醒过来,脱离了生命危险,满山一颗揪着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医生强调,接下来的恢复治疗非常关键,病人精神上不能受任何刺激,必须保持愉悦健康的状态,而且每天的营养要跟上。满山给单位请了假,他决定留在医院,尽心竭力照顾好小虎,尽到一位父亲应尽的责任。
听说自己的宝贝外孙受了这么重的伤,外公外婆亲自来医院看望小虎,看到孩子凄惨的伤势,两位老人心疼不已,外婆更是老泪纵横。一连几天,来城里医院看望小虎的亲戚络绎不绝,但基本上是郝梅那边的亲人,满山家一个亲戚也没有来。因为满山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压根儿就没有向王家的人透露小虎的伤情。父母年事已高,处在风烛残年,沉疴在身,自顾不暇。这要让他们知道孙子伤成这样,还不定会急成啥样。
对此郝梅颇有微词,她讥诮地对满山说,“你可怜老爹老娘,可是有谁可怜你呀?小虎伤成这样,都快一个月了,老王家有谁来看过一眼吗?”
“说话要讲道理,我这不是谁也没通知吗?”满山嗫嚅道。
“就你菩萨心肠!”郝梅嗔斥道。
满山无言以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夫妻俩的对话被医院的一名小护士听到。那小护士恰巧是满山的弟媳秀芬的表妹。小护士就打电话将这事同表姐说了。秀芬听了,大惊失色,暗暗埋怨大哥满山不应该,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父母和兄弟。很快,几位亲房的兄弟嫂嫂也都知道了这事。大家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赶到城里的医院去探望伤重的小虎。
几个男人一商量,决定每家分派两人,合租一辆中巴车赶到城里去。孩子病重,满山现在手头一定缺钱,每家拿出600元现金再另外给小虎买些营养足,尽一点绵薄之力。至于满山的父母,大家决定这事暂时还是先瞒着,等以后再慢慢向二老解释。
翌日,老王家一行十几人便风风火火赶到了城里的那家医院。眼下正是夏天,天气有些溽热。等到了医院,第一眼看到满山和孩子,几位嫂子的眼睛湿润了。一惯穿着讲究的满山胡子拉碴,头发蓄得老长,蓬头垢面,憔悴不已!不用问,这一个多月来,他日夜守候在病房里,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小虎呢,浑身满是伤痕,正挂着点滴。大约是担心天热发炎,小伙子赤身露体地躺在床上。两位婶婶皱了皱眉,暗忖那郝梅也太不管事了。见到亲人们来,满山有些意外。叔伯大哥说,“满山呀,你太生分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咋不支会大家一声呢?!”
“我怕连累大家跟着担心,连我爹妈都没告诉呢!”满山解释说。
“糊涂!这怎么能叫‘连累’呢?都是一家人,有困难大家帮着想法子嘛,总好过你一个人硬扛着吧?”大哥说。几位嫂子也跟着附和,把随身带来的补品放在了病桌上,每人又将几百元钱塞到满山手中。
“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收下莫要推辞,只愿小虎的伤情能够早日好起来!”大哥说。
满山百感交集,许多天来郁积在心头的愁闷一下散去了许多。病中的小虎此刻脸却绯红,小伙子因为全身露在外边,有点难为情。大婶看出孩子的心事,她说:“小虎呀,这里都是你的叔叔婶婶,自家人,你这是治疗的需要,没啥不好意思的!”她这么一说,小虎的脸色平和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么忸怩。但是几位女人的心里还是有点怨言,当然是对弟妹郝梅。她们心想,就算满山粗心,你那当妈的也该细心一点的。因为生着满山的气,郝梅这些日子来医院的时间都不多。
几位亲人临走告别的时候,谁也没料到,满山忽然“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