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呆在家里,看以前写的日记。2016年6月从西藏回来后,我写过一句话,“人有时候需要的东西很少,满眼青山即可”。那是返程时在青藏线上疾行的火车上想到的。现在再翻开当时的日记,窗外即是清澈而奔腾的夏河,河两边是青黄相接的青稞地、油菜地,再远处是绵延的青山。青山之上白云悠然,天穹苍蓝仿佛就在眼前。
珠峰高程测量队凯旋的新闻播了好几天,珠峰大本营因为环境污染向游客关闭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向游客开放,几年过去布达拉宫又重新粉刷,藏地啊,的确是比人间大多数地方都要好。因为疫情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南山里了。突然看到《认真的老去》在南方的某个小村落里的现场,实在是令人感动,想起我对曾到访于此没有留下正儿八经的记录。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都是我梦境中的向往。“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我却是个例外。四年前的六月,我们刚毕业。工作笔试面试第一,又刚刚考到驾照,答辩十分顺利。无忧无虑的我,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还在华州区某个半山腰的农家乐吃着炖土鸡,就和我的其他三个老铁把藏地毕业旅行的事情敲定了。五月山里大雨微寒却难抵当时的愉悦,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觉整个6月份被我们握在手里了”。
这是个漫长的旅途。我们四个人分两路从不同的地方坐火车和飞机,千里疾行,跨越巍峨的昆仑山口、高耸入云的念青唐古拉山,穿越茫茫荒原可可西里,从东向西抵达佛国西藏。从拉萨向着后藏阿里,一路经过羊卓雍措、卡若拉冰川、卓玛拉神山,希夏邦马峰、藏南草原;在拉昂错魅心迷智,在纳木错栖宿朝圣,在玛旁雍错净手祈祷,在古格遗址远眺土林,在雅鲁藏布江源头捧一汪清水,在珠穆朗玛脚下仰望苍穹星海,一直抵达西藏的最西端,向尼泊尔挥一挥手,然后返回拉萨,八廓街的阳光下喝一杯甜茶,回味一路的苦涩与甘甜。此间少年刚刚离开象牙塔本就无忧,还未进入社会来到第三极纯净之地更加无虑,连那一点为赋新词强说的矫情也随着旅途前行被风与光蒸发的水汽,升腾消散于无形了。
到藏地前有经验人嘱咐我们去了先吃点清淡的,免得高反严重。但一到拉萨休整片刻,陕西胃立刻直奔火锅店,配上青稞酒,慰藉一路而来的风尘。饭后已经很晚,回民宿的时候街上已空无一人,夜色渐浓,凉风习习,银白色的月亮,也已升起在高原暗蓝色的夜空中。月光如水,混合着暗淡的黄色街灯,照亮了高低不平的碎石街道。
在拉萨城区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大昭寺,我一向虔诚,心存神灵,身处此地更是如此。每当走进大昭寺广场我就会觉得,这里的确是离天堂很近,因此穹顶之下每个人都虔诚万分,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在藏地无论是拥有众多信徒的大庙,还是只有一人守护的小庙。庙中人对于信仰的虔诚达到了一种纯净状态。在拉萨那几天去了好几次大昭寺,记得特别清楚,每次去都是香火鼎盛,香火散发的烟雾笼罩在整个寺庙和广场上,有两次拉萨下着小雨,但每次一走进大昭寺雨就停了。站在这里,极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低沉的声音,好像是天际轰轰的雷鸣,又好像是在夜空中巡视的天神轻轻地相互召唤,细听之下,却是诵经声。灰紫色的暮色衬着暗蓝色的苍穹,大群乌鸦在高大的白色佛塔、红褐色的石块和黑白相间的大小殿堂上空盘旋。诵经声一点点近了、清晰了。它们从庙里的高高围墙中传出,如海潮汹涌,一阵又一阵,低沉而有力,永无穷尽。站在暗蓝的苍穹下,沉浸在虔诚的诵经声里。我的内心,突然之间如灵光一闪,同时出现一种无可名状的平静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
去珠峰的路上,途径冰川,记得清楚六月天里朋友们纷纷在朋友圈里吐槽陕西的高温,看到冰川的那天正好下了雪。除了眼前可见的极致光影,试着在脑子里搜索一下宇宙时间轴的进度条,更能感知到冰川在时间尺度上的优越与壮阔。在漫长的地质纪年中,冰川灌注了自然的“洪荒之力”,我能“看到”刚刚隆起的喜马拉雅山脉在冰雪的剥蚀下变成如今的壁立千仞,还能“看到”雪花经历漫长岁月的大改造之后变成蓝色的冰川冰,一路向下切割着山体,最后流动到我脚下。
以人类短暂的生命长度而言,山川河谷仿佛是亘古不变的,我们不可能亲眼目睹一个山坡被打磨成角峰,也不可能亲眼见证一条水沟深切为大峡谷。而冰川是这样一种特殊地貌,由于自身的流动性和全球气候的因素,我们能够看到其地形地貌的改变重塑:冰塔林会在消融中变化着形状,冰裂缝会加深,冰舌边缘会出现蓝色的冰洞,再随之消融、坍塌。尽管缓慢,但变化一直在发生着,千万年的时光就这样沉淀其中。这跨越了时间的冰体所积蓄的巨量势能,却是流水瀑布无法比拟的。站在冰川前,感知到这种力量,其震撼程度比看普通风景要大得多。
我从未想过,此生有幸亲眼见到珠穆朗玛,更不曾想过,有幸见到珠峰金顶和喜马拉雅山脉的星河。当这些幻境展现在我眼前,我久久震撼,不能自拔。在珠峰脚下度过的那一夜,激动的没有睡着。我这个高反不明显的人也在大本营到山脚短短一里的路上连歇带喘,当时兴奋激昂是最好的强心剂。
这是我生命里值得铭记的时刻。我凝望着他,那么真实、鲜活,就那样巍峨的矗立在我眼前,覆盖着终年不消的白雪,云雾中若隐若现。傍晚在大本营的帐篷里,突然外面有人大喊惊呼,我们急忙跑出来,高耸入云连绵起伏的雪山中最挺拔的世界屋脊,被群山环绕簇拥,在太阳西落的最后时刻,珠峰顶端的云雾尽消,太阳的余晖倾泻而下,刹那间峰顶万丈金光,耀眼夺目,和周围渐入夜幕的深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人都看呆了,有人大声的叫喊,有人激动的落泪。我静静的凝望那金色的雪峰,突然体会到了原始人祭祀自然气象时的内心感受,那是一种对于自然力量的敬畏,是一种原始崇拜,根植于基因,世世代代流传于人类的血液中,从未改变。
当夜幕降临,我抬头仰望,那色彩斑斓的星海静静的悬挂于苍穹,每颗星都像镶嵌于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明亮璀璨,令人目眩神迷。
我思绪万千,这样奇异的景象难以忘怀,他是我作为生命体最好的感知与馈赠,是我作为人类与浩瀚宇宙的连接。这片绮丽星空见证了几十亿年地球的衍变,也见证了物质文明下的人类对于自然的破坏和掠夺。一路走来,领略了大漠戈壁、山峰荒原、雪域冰川、银河星海;看雄鹰翱翔天际、藏羚羊奔向远方。那广袤的大地让我步履坚实,那深邃的天空使我目光宽广,那些为自然神迹流下的热泪,都是生命里振聋发聩的呐喊。那些壮阔绮丽的景象,迷离虚幻、摄人心魄,每每想起来都还是心神荡漾。
文章至此,十分想要推荐一个藏地纪录片《第三极》,不同于以往记录青藏高原的影片,这不是对这片神秘土地的一次揭秘,而是深入这片热土上人民的灵魂,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为了自己所深爱的这片土地。自然朴实的人生观和信仰的奥秘,完美的展现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个主题。人们的信仰,是那么的淳朴和纯真,他们相信放生一只放生羊,能化解疾病和厄运,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科学规律可言,而这种信仰的余韵却像一首诗一样,久久地回荡在人们的心头,我觉得这是生命对自然虔诚的信仰,这也是我在藏地半月,最大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