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八岁,女性,名叫宣仪,超喜欢一个叫做林宇诚的男人。
虽然在很多朋友眼里,他从来都配不上我——男人冷淡而木讷,女人友善而温柔,这种组合怎么可能成为恋人。但我就是喜欢他,哪怕大学毕业的那天,他的唇上不规则的印着另一个女孩的口红,眼睛里盈眶着属于另一个女孩的泪水,我还是拥抱了他。不顾自己刀绞般的心痛,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后背,想要把他往自己的胸膛里按。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七年。
工作的地方是熟悉的家乡城市,路人在混凝土铺就的道路上来来往往,我偶尔会与其中一个人对视,想起当年在高中上学时遇见的某个少年,随后向他报以友善的微笑,再匆匆地让视线回到林宇诚身上。
每天的清晨五点,我会起床,用去一个小时为自己的妆容精心打扮一番,然后小声地与宠物狗告别,安静地关上家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会卖味道不错的油条和豆浆,我从不驻足。然后向左拐过一个路口,视线所及五十米的地方就是公交站台。也许有一天,林宇诚会提早在那里等我,但今天的世界还是一如往常。
早春的街道,清晨像是冬天一样寒冷。我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右手拿着补妆用的镜子,观察着自己的面容,观察着街道的转角。漫长的五分钟过后,林宇诚出现,手里提着两人份的早餐,与我分享。
“树君总是很准时呢。”
我接过早餐,尽管脸上维持着笑容,心脏却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自那天以来,林宇诚就不许别人叫他的名字,只许用“树君”这个昵称,七年以来,从未改变。他逃避了自己的身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今天你也很漂亮。”
我注视着林宇诚,黑色的卷发下是面无表情的脸孔,西装外套被整理得一丝不苟,里面却是翻起褶皱的白色衬衫,灰色的领带像是要勒死主人一般打着死结,裤子和皮鞋上有些没有擦去的污渍,他昨晚又喝了许多酒。
我伸出手去整理林宇诚的衬衫和领带,指尖感受到体温,使心跳不由得快上了几拍。我不禁抬头去看他的面孔,他给我微笑,我回以微笑。远处的公交车自远至近,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曾有某一个瞬间,我误以为我们是相爱的。
十七路的公交车上空无一人,时间虽然尚早,但上班族们显然更加钟爱地铁。林宇诚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右边窗户的位置坐下,我在他身边,肩膀紧挨着他,可我们视线却落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我注视着他,他注视着正前方空荡的座位。
我想起昨晚的一个电话,于是问他。“今天晚上是大学的校友聚会,你要来吗?”
他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窗外的城市森林和车水马龙,像是故意般回答。“我在大学没有朋友。而且,我已经毕业七年,什么都忘了。”
他在撒谎吗?我想要相信林宇诚所说的话,可是内心却不停的动摇。“可是我听说这一次,她会参加。”
“谁?”他问,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
“是你过去不参加校友聚会的理由。”我这样回答。
我们的视线终于交汇在一起,我的倔强和他的疑惑,在两个人的心中泛开涟漪。不知为何,我想起纳兰性德的诗句——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我记不得了,时间过去的太久。”他说。
心中的万般思绪交缠在一起,化作笼罩在眼睛上的雨雾,也化作纷扰在耳边的争吵。我看不清林宇诚的面孔,也听不见自己究竟又说了什么。
工作的时间漫长无趣,我发了小脾气,却不见他安慰。林宇诚似乎对大学校友聚会的事耿耿于怀,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都没有和任何人再说一句话。直到临近黄昏,我们像往日那样继续工作到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林宇诚接到电话,如此回答。
“没有多少人会这样叫我。”
“你是谁?”
他的声音急切却没有一丝怀疑,嫉妒和委屈使人疯狂,我抢过林宇诚的手机,并挂断电话,复杂的心绪令我无法控制表情,只能绝望地注视着他,声音颤抖地让嗓子发出来的每一个字词都扭曲了音调。
“你撒谎了。”
他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手指交叉在一起,咬着指甲。
“今晚八点,校友聚会在赫尔墨斯酒店的二十三层举行,她会在那里。”我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将手机放回到林宇诚的办公桌上,一字一句地念出时间和地点,并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我独自一人。二号线的地铁上并不是非常拥挤,但也没有空余的座位。所有人都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我站在离车门不远的地方,对面是一个戴着耳机的短发少年,他正对着我,身上的制服写着附近一所高中的名字。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下了他一边的耳机,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在少年惊诧的目光中,我听到轻快的钢琴曲,来自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回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林宇诚不曾忘记她,却记不起我。
初次见你,是六月的盛夏,我十岁,小学四年级。那天是期末考试,我起得很早,第一个到达考场,在寂静无声的教室中进行复习。后来其他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到达,我看见你和几个坏男孩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们不时发出难听的笑声,只有你面露难色地沉默着,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考试时,你坐在我身旁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委屈得就像是要哭了一样,拿着笔的手轻微地颤抖,写在考卷上的字又乱又丑。那时的我觉得你特别讨厌,啜泣声干扰得我无法集中于考试,就算向班主任举报,他也会因为你的道歉而心软,让我迁就着你。
“爱哭鬼。”我这样形容你。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夏日的阳光也开始猛烈起来,班主任打开了风扇,呼噜噜地发出更加嘈杂的声音。我拿着水杯离开座位,临走时瞥了身旁一眼——你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倒完水,返回教室的路上我被一个欺负过你的坏男孩骚扰,但我并不像你那样软弱,我把杯子里的水泼向了他们,让他们落荒而逃。因为这一个小插曲,我来晚了一些,不过还是幸好赶上了考试时间,没有迟到。身旁的你仍然趴在桌子上,不过已经从哭哭啼啼的模样中恢复过来,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才不是爱哭鬼呢。”我的心里沾沾自喜,对你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然而当我准备考试时,却发现自己的笔和橡皮擦都不翼而飞,于是就着急地去翻书包,竟然从里面倒出好几只死掉的蝉。我尖叫起来,慌乱的把书包扔到你身上,整个教室里的人都被我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全部转到我身上。也许是因为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刺激了我的泪腺,我委屈地哭起来,还强忍着自己的哭声。
考试不得不暂时中止,班主任好不容易安抚了孩子们的情绪,把散落在地上的死掉的蝉收拾干净,开始严厉地质问谁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你左右四顾,稚嫩的脸上神色慌乱,似乎没有料到恶作剧会变得这么严重,眼里又开始泛起泪水。
突然间,班主任往你的脸上扇了一耳光,声音响到教室里所有议论纷纷的孩子都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宣仪的笔和橡皮擦都藏到哪里了!”
你用手掌摸着自己疼得通红的脸颊,只是不停地摇头,眼眶里的泪水却渐渐干涸。班主任把你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其中有几支笔和几个橡皮擦,还有很多死掉的蝉,但没有一个是我的。
“宣仪,哪个是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就捡起其中的一支笔和一个橡皮擦递给我,说道。“这两个是你的,对吗?”你的眼神里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和希望,让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恶作剧得到解决,考试也重新继续,只不过交卷时间延后了半个小时。回到座位上,你又给了我新的笔和橡皮擦,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两个是干净的,平时我都是放在口袋里,没有碰过那些死掉的蝉。”
“爱哭鬼!”我接过你的礼物,不再去理你。
不知过了多久,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你站起身,大声说道。“老师,我要交卷,我可以回家了吗?”
“不行!就是因为你,我们班的考试才延迟半个小时,你给我留在学校,然后打电话让你的家人带午饭过来给你吃。在下午的考试开始前,我顺便和他们开个家长会。”
班主任的语气很强硬,你回头看了一眼教室的后门,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离开了座位,从后门跑了出去。班主任见状,急忙也跑出去,嘴里还大声呼喊着你的名字。
“林宇诚。”我喃喃自语,有些出神地看着你桌上那张只写了一半的考卷。
没过多久,班主任气喘吁吁地返回教室,显然是没抓住你,只好拿出手机通知你的家长。半个小时后,被延迟的考试终于结束,我把你借我的笔和橡皮擦攥在手里,背起书包离开了学校。
然而就在校门口,我看到了满身淤青的你,正满脸笑容地朝我招手。
“这个还给你。”你摊开手掌,里面孤零零地躺着我的橡皮擦。“对不起,你的笔在我们打架的时候被折断了,我那支笔就当赔给你了,不用还。”
我点点头,把我们的橡皮擦做了一个交换,又抬头看着你满身的淤青,有些同情地问。“疼吗?”
你摇头,说。“我活该。”
“爱哭鬼。”我又说。
你露出毫不介意的笑容,与我擦肩而过,朝学校里走去。“我是被欺负才哭,但是你是因为丢脸才哭,哪一个比较像爱哭鬼呢?”
地铁到达终点站,广播里重复着机械的通知。此时,车厢里只剩下我和那名高中少年,脑海中那个稚气未脱的林宇诚的模样也渐渐变成视线里手足无措的陌生少年的面庞。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早已经错过了应该下车的地铁站,也发现自己不自觉中流下的泪水也已经哭花了妆容。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我急忙摘下耳机,递还给不知所措的少年,随后匆匆地离开车厢,沿着自动扶梯去往地面。在跨过街道的天桥上,已没入地平线一半的夕阳温柔得像是那一天的他。戴着耳机的少年追上我,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疲惫,脸颊一片通红,他递给我一张手帕,不敢看我的面孔。
“你忘了擦掉眼泪和哭花的妆。”他说。
我接过手帕,注视着远处高耸的建筑物,想起赫尔墨斯在希腊神话中有信使的意思,意味着不管如何坚持,我都只是你们之间徘徊的小丑吗?
时隔漫长的七年之后,她又一次掳走了你的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是我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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