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过这样与你相遇,icu厚厚的玻璃隔绝了你的音讯,也隔绝了你对我们的思念。每一声呼唤都陷入了长久的死寂,捂住嘴,不敢在高高低低的啜泣声中再发出一声哀鸣,眼泪像跌落的豆粒一下一下敲打在地面,能做的只是让目光尽量多的攫取着你的身影。
从你进入icu只有短短的两日,每日探视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半小时,却恍如隔世,一生仿佛被分成了两种影像,一种是五光十色的生活,一种是静穆的黑白光影。
瞧你,外婆,你是多么鲜活而个性的小老太婆。凡是一大家人吃饭,你宁愿左右挪动座位,慢慢退出餐桌,悄无声息的一个人去厨房,也不肯让晚辈给你添碗饭,加碗汤,一些举手之劳你总视为麻烦家人。唯一能体现你崇高的家庭地位,便是打麻将输钱时,你会紧皱眉头,面露怒色,与赢钱的二姨在语言上针锋相对,孙辈们心照不宣的看着这场闹剧,时不时的起哄,一家人的打牌时光,总是在闹嚷嚷的气氛中开始,又在闹嚷嚷的气氛中结束,一点也不清净。
不愿麻烦家人,似乎是你的生活宗旨,也逐渐变成了家风。偶尔给你打电话,挂电话之前听到的是你重复说的谢谢。偶尔你打电话来,第一句话往往是雪儿在上课哈,打搅了。以至于上了八十岁高龄的你,一声不吭的搭板凳擦吊扇被三姨发现后,才肯让张成在入夏前帮你打扫内务。以至于在端午假期你从台阶上摔倒,家里发生大事,二姨眼含热泪,仍哽着声音对侄儿侄女说,外婆的事,要麻烦你们了。其实一点都不麻烦,因为你是我们最爱的外婆。
幼时,三姨离婚,张成多病,你帮扶小家,来往奔波,悉心照顾,在庙上低声诉语,时常祷告;后来,高三我与你共住老屋,你常备饭菜,孤灯一盏,浅浅的呼吸声成了夜晚最安稳的陪伴;再后来,婷婷姐和二姨暂住隔壁,你的言语间有了更多的轻快与幸福,曾孙王梓萱到来了,你把西瓜最甜的正中心都让给了这个小不点,你抱着她,你爱着她,一如无私的爱着家里的每个人。
老舍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 失去了你,好像这一大家人突然都没有了根,失去除了意外来临时撕心裂肺的阵痛,还有你慢慢从生活中淡去,再也看不见,抓不着的哀伤。就像三姨放下竹筷说,吃饭时再也看不见外婆,全家人的静默;就像我在床头柜上看见鲜红的喜字礼盒,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为之兴高采烈的悲戚。
在icu,生与死在这狭小的病房里相遇。就像每个季节的树叶,有的叶子会掉下来,有的叶子会继续生长,掉下来的叶子或许是坏掉了,或许是失掉了养分,或许是突来的狂风骤雨,但更多的叶子会在树上生长,这是命运的无常,这也是生命的包容。六月十二日凌晨五点,至亲都在病床前见了你最后一面,遵照遗愿,双手合十,默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往生极乐,那时没有人掉落眼泪。佛家说,眼泪会加深逝者的牵挂。眼泪会慢慢淡去,而每个爱你的人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想念着你。
生有时,死有时,愿在清净之音中获得心灵的宁静,愿仁厚黑暗的地母,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