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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配角:李延玺沈骊珠

简介:裴景澜揉了揉额角,低下眉,唇边微微露出—丝苦笑原来,像殿下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上—个女子原来,殿下动心之后,也跟世间寻常男子—般无二,被那人牵动喜怒裴景澜不禁想起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他也曾怨过太子,就算不想娶沈氏女,为何不能委婉些拒绝,令她自然落选便是为何要那样……羞辱她甚至在东宫有过—次称得上以下犯上的激烈争执太子彼时亦是年少,银紫衣袍尊贵而眉目鲜烈,带着微微的睥睨之色,“孤又不认识...

拜他所赐,沈骊珠这个名字,在京城已是声名狼藉,哪怕远逃到金陵,为了不影响外祖家的表姐表妹们婚嫁,沈骊珠只叫舅舅他们唤自己的小字阿姮便好。

后来,她拜师习医,定居药庐,小杏村的人也只知道阿姮姑娘是先头那位女游医的弟子,继承了她的衣钵。

只知沈姮,不识沈骊珠。

父母给她起名“骊珠”,本有珍宝之意。

那年,她是明艳骄矜的侯府嫡女,觉得自己没什么当不得。

而今……

只觉不过讽刺罢了。

她还记得,外祖家来人将她接到江南,临行的前一夜,祖母只让她远远地跪在松鹤堂外聆听训诫。

“骊姐儿,祖母罚你在佛堂思过了一年,日夜焚颂抄经,吃斋茹素,想来你这轻浮的性子,也有所悔改。”

“今你外祖家从江南远道而来,说要将你从京城接到金陵去,说你外祖母身体不大好了,想见一见你这个孙女,同是做祖母的人,我也不能不体谅老姐姐一片拳拳之心便答应了,明日你就随之离开吧。”

“不过,临行前,我作为你的祖母,有些话还是得叮嘱你。”

“金陵离京千里,你到了那里,想必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我也跟你舅舅说了,你的婚事全权交给你外祖家做主,这一点你娘也同意。”

“但,你到底是我们沈氏之女,就算远在金陵,也不可肆意妄为,像那晚宫宴上做出什么轻浮之举,堕了侯府的颜面,也令你外祖家蒙羞!”

“知道吗?”

大晋朝鲜少有世家贵族的女子习医,就连民间医术传承也多是传男不传女,女子默认是没有资格继承先人衣钵的。

她拜师学医,行走乡野,在京城那些人眼里,想必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离京前,她立过誓言,请祖母放心,就当沈骊珠死在京城,绝对不会做出令侯府蒙羞的事情。

所以,那年活下来的,只有沈姮。

沈姮。

李延玺唇齿间慢慢流转着这两个字。

光艳六宫,独占帝宠的贵妃娘娘,也姓沈。

沈眉妩。

一个“妩”字就已然道尽了生香活色。

沈眉妩从华阳夫人变成贵妃入宫那年,十三岁端秀风华潋的太子自那时起,最厌恶的姓氏便是一个“沈”。

此时,或许是远离那些宫廷诡谲,风波险恶,远离那些你哄我杀的纷争与你争我夺的谋算,此间江湖之近,庙堂之远,枝头茂繁,青枣酸甜……

便是这小医女告诉自己,她姓沈。

李延玺由心间慢慢咀嚼,第一次觉得这姓氏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沈骊珠说完自己的姓名,提篮青枣便要走。

浅碧手巧,除了梳妆描眉之外,这样带着些酸涩的青果子,她能做成可口的蜜饯,不比外面卖得差。

当然,蜜饯并不是特意给某个喝药嫌苦的太子做的。

秀芳婶也不是专程来给她侄女说亲的。

不过是前些日子,秀芳婶下地时将脚给崴了,她的丈夫上门来借了药酒,乡里邻间的沈骊珠也并不收取银钱,秀芳婶腿脚好了后,连忙提了篮自家树上结的青枣送来表达感谢。

当然,做蜜枣也是次要,沈骊珠主要是不想再从这个人口中听到什么恶劣的、羞辱的话。

太子厌恶贵妃,厌恶侯府,甚至连带着也厌恶上了姓沈的女子。

从那夜宫宴后,她便什么都知道了。

“沈姮。”

“阿姮。”

青衫薄,凭阑回首。

陌上枝头,足风流。

李延玺倚门,身长玉立,在身后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挑,似藏了丝笑意,“没想到乡野之间,还有这般不俗脱尘的名字,你的父母倒是心疼你。”

沈骊珠纤细如柳的身形蓦地一顿。

不。

她的父亲早已视她为耻辱,娶了新妇!

至于她的母亲……

被她连累。

浅碧拼死将她快要病死在佛堂的消息递了出去,是母亲……母亲自请让出侯府主母的中馈之权,容忍以父亲迎娶青梅竹马的姨娘为平妻的代价,才交换了外祖家将她从京城接到江南的条件,从此她的生死和婚嫁才不由侯府掌控!

心脏绞痛。

沈骊珠闭眼。

一滴泪珠掉落。

日光下,女子面纱似有晶莹闪烁,一晃而过。

她是背对着他的。

李延玺浑然不知。

他道:“叨扰多日,今日始知姑娘芳名,既然对乡邻称我们关系是表兄妹,那我也理应告诉姑娘自己姓名才是……”

“不必!我对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至于乡邻,他们只是一时好奇,待你养好伤离去后,自然就会淡忘曾经有你这样一个人出现过……”沈骊珠疾语打断他。

她嗓音哽咽了下,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疼痛,最后连那曳出的尾音都轻泄了一丝颤抖。

听出沈骊珠嗓音里的细细哽咽和颤音,李延玺眉头下意识一蹙,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一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你哭了?”

沈骊珠被他碰到,身体抗拒地僵住,“没有。放手……”

李延玺却强硬的将她转过来,盯着沈骊珠微微绯红的眼睛与睫上晶莹,心下竟然莫名地揪紧了起来,便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哭?”

她实在是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平日里不曾细瞧,又或许是平日里太过清冷,像是一片薄薄的冰湖,哪怕剔透晶莹,终是凝住了里头的美丽。

然而今时今日,这双眼睛被泪水沁满,就好似冰湖融尽,露出潋滟的青黛山水来。

含情眼,不外如是。

李延玺怔怔然了一瞬,修长的手抬起,竟然情不自禁地想替她拂去眼下湿痕。

他想问,是谁欺负了你,惹你落泪。

他想说,告诉孤,孤会为你做主。

他想说,……

李延玺喉间似藏了有千言万语,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那截似明珠熠熠生光的指尖,也在距离沈骊珠眼下一寸时,堪堪停住了,似怕唐突了佳人。

沈骊珠半分肢体接触都跟李延玺不想有“放开,你放开我——”

那些埋藏在心里日夜不能释怀的恨,那为她死掉的人,还有那再回不去的京城以及再不能见到的正在受苦和受到欺辱的母亲,都令她情绪激烈,不能平静。

她要怎么告诉他?怎么能说出口?

他是君。

她是臣。

便连怨恨也不敢有。

然而,李延玺也是个执拗的脾气,他从出生起便是太子。

大晋储君,尊贵无双,鲜少有敢人拂逆他的心意。

少时还好,他羽翼未丰,近年来便是连皇帝——他的父皇都撼动不了他的一些决定。

两人在养心殿又一次为了贵妃的事争论起来,李延玺说出要杀了贵妃的话。怕他真的伤害了贵妃,明德帝不得不下旨令他代天子巡视江南。

李延玺自幼习得的帝王术,第一课讲的便是君为尊。

这也导致了他性格里的一些缺陷——他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

比如将来,沈骊珠这个人。

又比如眼下,沈骊珠口中的答案。

李延玺眉眼一厉,双手扣在她肩上,语气强硬凛冽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哭?”

这一扣,李延玺才惊觉手掌下女子的肩头竟然是如此的纤瘦,没长几两肉。

沈骊珠挣扎得厉害,纷乱里面纱凌乱掀起一角,她转头在李延玺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她还在哭,呜咽声在唇齿间的鲜血里变得模糊细弱,“放开……放开……”

腕间见血,那点细微的疼痛,以及晶莹滚烫的东西落在皮肤上,不断地刺激着神经末梢。

然而李延玺连闷哼一声都不曾,一只手已将沈骊珠扣在怀里,另一只伸手隔着那层淡色轻纱掐住了她的下巴,“咬够了吗?告诉我是谁将你惹哭,我才放开。”

沈骊珠咬牙一把推开了他,掌心恰好撞在李延玺胸口的伤上。

她红着眼,泪珠薄薄沁在眸底,在那样的潋滟沉沉里崩溃,“是你、是你——行了吗?!”

*

*

ps:我们李狗是走强迫路线的。敲锣打鼓,咚咚咚……巧取豪夺给我走起来!


马车摇晃中,沈骊珠想到数月前,陆夫人来提亲一事。

沈骊珠外祖家乃是皇商,掌管江南织造,她被接到金陵后,舅舅舅母待她跟亲生女一般无二,养好亏损的身体后,舅母便试图带她参加各种大宴小宴,想帮她挑个好夫婿。

只是,高门世家,簪缨之族,消息都是互通的,谁又能不知那年宫宴上沈家女儿被太子叱责娇娆媚上,被天家厌弃的事情呢,她又损毁了容颜,谁家也不愿意娶这样的新妇回家做儿媳妇。

沈骊珠自己倒是看得很淡,她早已不欲嫁人,央求舅舅舅母允她习了医术。

一次意外之下,她救了金陵知府陆家二公子陆亭遥。

此后,陆亭遥便时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不介意她的声名狼藉,不介意她抛头露面市井行医,不介意她的种种过去。

而他,也是金陵人人皆知的病秧子,出生时就被判定活不过弱冠之年,陆家也只希望他在活着的时候能够肆意畅快。

但,哪怕在这样的宠溺纵容之下,陆亭遥也没有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反而长成了精通诗书,温润如玉的公子。

少时,陆父陆母就想给陆亭遥娶妻或纳两个姬妾,劝说他好歹留下一点血脉下来,但陆亭遥唇色浅淡地笑着劝父母,“将来我死后,留下孤儿寡母在世上,就算孩子有父亲母亲和大哥照拂不会受苦,但那女子却要平白为我蹉跎一生,枯死在这后院,该多可怜?”

“所以,我不娶妻,也不纳姬妾,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这样也挺好的……”

“还请父亲母亲成全。”

他心思玲珑,晶莹剔透,连自己的生死都看得淡泊。

不禁越发令人觉得……可惜。

想将这样的玉人儿,留在这世上久一点,再久一点。

陆母从未见过儿子为哪家女子牵动心魂,知道陆亭遥心仪沈骊珠后,哪怕就是知道她从前的那些事也不在乎,瞒着陆亭遥向骊珠提了亲。

沈骊珠也应允下来。

陆亭遥第一次那般动怒。

他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却为骊珠险些跟母亲争吵起来。

陆母委屈,气得直掉眼泪,又舍不得跟体弱多病但惊才绝艳的小儿子置气,“……母亲这还不是为了你!你心仪那沈姑娘,母亲只愿你过得欢喜无忧!母亲处处替你考虑,反倒还有错了是吗?”

如果不是幼子这般病弱的身体,凭她家阿遥的品性才貌,便是连公主也娶得,还轮不到沈家那姑娘呢!

当然,这话陆母一点不敢在陆亭遥面前透露。

怕陆亭遥生气。

阿遥第一次这般小心翼翼地喜欢一个姑娘,因为自己的病,还不敢让父母兄长知晓,可见是将人放在了心尖上的,恐怕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

陆亭遥的兄长陆伯渊道:“阿遥,母亲代你向……沈小姐提亲,也是为了你好。”

陆亭遥抿了抿淡色的唇,“我知道。”

他知道,父母兄长都望他能娶妻生子,不留遗憾。

可是,他不能……

连普通人家的姑娘,他都不愿意耽误。

骊珠,那是骊珠……

他怎么舍得?

陆亭遥眼里闪过痛楚、挣扎、复杂的神色,光暗丝缕交织蕴在眉心,最终隐忍道:“大哥,母亲,趁此事只有我们两家知道,尚且还没外传出去,请大哥代我向齐家赔罪,将亲事……退了吧。”

说完这句话,陆亭遥就吐血病倒了。

他本可以余生都守在心爱的姑娘身边。哪怕他的余生很短。

但有了退婚一事,他再也没有颜面见她。

锥心摧肝之痛,不过如此。

陆亭遥缠绵病榻,日渐消瘦,不见好转。

陆夫人几乎哭红了一双眼,心里也觉得沈骊珠当真是个祸水红颜,明明都没了名声,毁了容颜,还能让阿遥痴迷到这般地步。

可是,她偏偏还不能真的按照儿子的话,去退了这门亲事。

陆母心里很清楚,退了亲,阿遥恐怕也活不久了,那才真是要了他的命。

最后,是陆伯渊做主,给外祖家下了帖子,请沈骊珠过府。

沈骊珠这才知道陆亭遥因为她病倒了。

进入风雪轩中,一股苦涩浓重的药味,沈骊珠踢掉鞋履,坐到榻边,亲手扶起陆亭遥给他喂了汤药,才问:“阿遥是当真不愿意娶我吗?”

“……不,不是。”陆亭遥虚弱得肤色似珍珠,没有多少血色,苍白又剔透,“不是不愿,是不能。骊珠,我这样的身体,不能耽误了你。”

“你没有耽误我,阿遥。”沈骊珠纤手轻轻抚上陆亭遥的面颊,带着微微的怜惜,“除了你,也没有人愿意娶现在的沈骊珠。我是什么名声啊,被太子怒斥过品行不端,举止轻浮的女子……”

“不。不是的。我的骊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陆亭遥反手神色紧张地抓住了沈骊珠的手,他语气虚弱,眸光却晶莹灼灼,像重新注入的光彩。

沈骊珠抬手摘了面纱,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们成亲吧,阿遥,好不好?”

至此,陆亭遥没有再提过退亲的事。

心头的郁结解开,沈骊珠亲自照顾了他几日,给他熬药扎针,陆亭遥身体也一日日好起来。

陆夫人对骊珠顿时什么不满都没有了,恨不得立刻让陆亭遥将人娶回家,请人合了八字,选了好几个成婚的日子。

只是,最后由陆亭遥挑定了离现在最远的一个良辰吉时。

来年春日,山花烂漫时。

陆亭遥没有跟她说为什么,但沈骊珠知道,他是怕他撑不过二十岁。将成亲的日子定得迟一些,若他死了,她便不用嫁过来守寡。

沈骊珠轻轻地笑了起来。

阿遥总是这般为她着想,事事考虑周到。

所以,她愿意嫁给阿遥。

除了他,她没想过嫁给旁人。

“小姐,到了。”

浅碧扶她下车。

门房露出喜色,连忙进去禀报,“老爷太太,表小姐回来了!”

等见到舅舅舅母,沈骊珠也浅浅露出个笑来,恭敬行礼。

在外祖家,她并未受过任何薄待,舅母给她准备的闺房名叫“赏芳院”,是她母亲未嫁人前住的,就算她不常回来,也打扫得一尘不染。

沈骊珠纤手抚过妆台,不知母亲在京中怎么样了……

*

女子青衣似莲,淡纱覆面,倚小楼扶风而立,杏花落在衣裙,晕了浓墨的笔锋一勾一勒,这样一位美人儿转瞬便跃然纸上——

在这幅画快要完成的时候,李延玺倏地停下笔。

裴景澜走进来,正想禀报事情,就见太子似乎有些僵硬地站在书案前,身上气息有些暗沉。

待走近,见到那幅美人图,裴景澜有些心惊。

除了先皇后,殿下从不给谁画像。

这画中人……是那位救了殿下的沈姑娘?

裴景澜竟然觉得莫名有几分眼熟。

这时,他听见太子道:“景澜,孤也不知为何会画下这样一幅画,可能她总是在孤眼前晃……”

太子像是在跟他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乱我心者,理应杀之,你说是不是?可她救过孤,孤不能恩将仇报……”

裴景澜隐隐心惊,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却抿起薄唇,命令道,“少臣,将她带回来。”

“或许带回来,孤就知道是为何了……”最后这句话,李延玺是对着自己说的。

裴景澜眉头紧蹙,只觉不妙。

那位姑娘可是……有未婚夫的啊。

但,裴景澜又忽然想起,太子前些天欲想给他赐婚时说过的那句话——

“你啊,就是太过规行矩步,遵君子礼仪,换作是孤,管她有未婚夫还是嫁人生子了,我所想要的,便必定要夺来。”

金陵府官员们慌张迎驾,将太子一行迎进了千金台。

此间热闹散去,但议论声仍在,都围绕着那皇家仪仗是如何如何庄丽,墨羽黑骑是如何如何威风,当然百姓们最好奇的仍是太子天颜。

可惜,太子未露面。

人们只隐约瞧见那十二翎华盖鎏金的鸾驾上,一人衣袍银紫尊贵。

沈骊珠有些恍惚,被齐宝衣拉着告别陆如薇,登上回府的马车。

齐宝衣是知道表姐与太子过往的,或者说京中簪缨世家无人不晓,就连金陵也是有很多高门显贵通晓消息的,她面色小心翼翼地问:“表姐,你……没事吧?”

沈骊珠唇色有些白,捏了捏发凉地指尖,摇头道:“我无碍。”

只是,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让人想起三年前那华丽金殿上,压迫、窒息、冰凉感都沉沉倾压下来,将她整个人乃至整颗心都碾碎……无一幸免。

那是太子称自己是李扶渊,跟她在药庐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当他是李扶渊时,她尚且能够将怨恨深压心底。

当他恢复成金尊玉贵的身份,被万人朝拜太子千岁,她眼前涌现的就只有那缠绕了她三年的噩梦般的场景。

沈骊珠喉咙艰涩地吞咽了下,反而安慰表妹,轻声叮嘱,“宝衣你不要担心,回去……也不必告诉外祖母。”

见沈骊珠面色惨白如雪的样子,齐宝衣不敢刺激她,嘴上连声答应。

不过,就算齐宝衣不说,太子已到金陵这么大的消息,齐老太太又焉能不知?

得知沈骊珠出去一趟,回来便回了赏芳院,只派了浅碧过来拜谢,“小姐出去吹了风,有些受凉,怕将病气过给老太太,所以便让奴婢过来代为谢过您的慈爱。”

“叫你家小姐好生歇着吧,且放宽心。”

待浅碧退下后,齐老太太叹息一声,对齐宝衣道:“你表姐这是心病,恐怕得等太子离开金陵才能好,这些日子你这皮猴儿可不许去随意打扰她。”

齐宝衣鬓间步摇金灿灿的,认真点头,“祖母放心,孙女知道。”

金陵热闹起来。

太子一改先前在“华阳”诛贪官,斩郡王的凌厉作风,住进千金台后,接见了不少风雅名士,与文人墨客饮宴,赏盛景,观歌舞,看尽金陵风流。

文坛涌现无数赞美太子的诗赋。

一时间,金陵纸贵。

哪怕沈骊珠没出门,也有所耳闻,因为齐家的下人会议论。

特别是家中十几岁的小丫鬟,少女心事总是春,免不得向往京中繁华,天家风姿。

“不知太子殿下是何等绝世风姿,引得这么多文坛大家都争相称颂。”

“听说,跟咱们小姐交好的知府千金,这些时日常伴太子殿下左右,都说她有望被封妃呢。”

“是那位陆小姐吗?可真羡慕她啊。”

沈骊珠坐在轩窗下,翻着表哥齐宣为她找来的古藉医书。

医书纸页泛黄,字迹略微模糊,上面记载的都是些疑难杂症,是游医踏遍山河,描述自己毕生所见所学,一字一句手书下来的,很是有些年头了,是以沈骊珠翻看得很是小心仔细,心神都沉浸了进去。

偶尔歇息时,听见廊下小丫鬟们的闲聊,也只是恍惚一瞬。

心里觉得跟自己并无什么关系了。

太子、东宫、皇城、那些上京华梦、那潋滟沉沉的宫廷,离她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些传言里,唯一能引起沈骊珠注意的,也只有陆如薇了。

不过,太子对她来说是挥之不去的陈年旧伤,是惊惶,是噩梦,但是对如薇来说,却未必不是良人。

她不能以己度人,就认定陆如薇嫁予太子不好。

这中间牵扯的不止是一场婚嫁,还有利益,涉及陆府满门的荣耀。

就像她当年,为了侯府和宫中做贵妃的姑姑,还有那些虚妄浮华的东西……也曾真心实意的想要嫁给太子一样。

陆如薇也没有选择。

那么,便祝她,得偿所愿吧。

如薇貌美可人,细腻温柔,必定可以讨得太子欢心。

沈骊珠真心的这般希望。

那些碎语闲言,沈骊珠自己倒是能泰然处之,浅碧听了却发起了脾气。

“那是天子家事,也是你们能够妄议的,一个个长了几个脑袋?”

“去去去,都给我一边儿去,莫要打扰了小姐清净!”

沈骊珠抬起头,隔着半敞的轩窗,只见碧色衣裳的少女叉腰,气势汹汹地教训着那些小丫鬟们,不禁轻笑了下。

一笑,如莲冷清,临风照水。

很快,浅碧走进来。

沈骊珠斜倚榻上,玉指纤纤翻了一页泛黄的纸卷,对浅碧道:“到底是舅母送来的丫头,你不要对她们太凶。”

虽然从被接到外祖家中起,舅母待她就像亲生女儿般无微不至,伺候的仆婢也是按照表妹院中的人数份例拨给赏芳院的,从来没有给过她寄人篱下的感觉,但“人在屋檐下”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她已经不是十五六岁鲜活年轻,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了,处事考虑得周全才行。

这些丫鬟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舅母的脸面,而浅碧是她从京城带来的人,行止都代表着她的意志。

万一令舅母多想就不好了。

浅碧表情还是有些气呼呼的,但沈骊珠说的道理她都懂,“……小姐,奴婢下次会注意的。”

她只是担心小姐听到那些消息……会难过罢了。

浅碧往沈骊珠手边摆着的茶点看了看,除了那盏碧螺春之外,一碟子芙蓉糕竟是半分也未动。

晌午那餐也没动几筷子。

小姐最近吃的越发少了。

作为一个致力于将沈骊珠养得丰腴起来的丫鬟,浅碧不禁有些忧心,瞧着沈骊珠那被一根绸带束起的腰身,纤纤细细的好像被人一掐就能折断似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凑到沈骊珠身边,“小姐,您这几日胃口不展,今日好像是聚芳斋卖玫瑰酥的日子,我出府一趟,给您买盒回来尝尝?”

聚芳斋是金陵一家做糕饼做了百年的老店,其中玫瑰酥香而不腻,是沈骊珠难得喜欢的东西,但是做玫瑰酥的师傅年事已高,每月只初一和十五才做一次,浅碧每回都去买。

沈骊珠本想说不必,她没有胃口,但是对上浅碧含着期盼的眼睛,又想着自己刚刚才说教过她,此时又拒,怕是要叫浅碧担心了,便改了主意,道:“你且去吧。”

浅碧出了府,直奔聚芳斋。

好在玫瑰酥价格昂贵,又限定每人只得购买一盒。

她排队抢到了最后一盒玫瑰酥,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往回走。

却不知临窗的茶楼上,站立着两道身影,将她完全的收入眼底。

“殿下,是沈姮姑娘的婢女。”少臣抱臂道。

戴着银色面具的暗衣男子,微微抬了下巴,慵懒扬起的弧度与唇角瑰丽的线条,交映出一抹绝色。

“将人请上来。”

想出城已是不能。

所以,李延玺推断,她必然住在金陵城内。

他……

只是想知道,她家住何处,送她归家而已,并不做别的。

不然,也不会在此地—等,就是—两个时辰。

难道他这个太子是闲来无事吗?

沈骊珠自是开口婉拒,“多谢殿下,不过不必了,我可以自己……”

“夜已深,你的婢女又不在,你孤身—人不安全。”李延玺打断她的话,难得的在她面前透露出—点皇族尊贵的强势来。

那样的不容拒绝。

沈骊珠眸光微微流转,瞥了眼太子身后的少臣——

这人功夫极高,就算她坚定地拒绝,恐怕也会被跟踪,知道她现今住在外祖齐家吧。

太子想要做什么呢。

她明明已经表明过……自己有未婚夫。

当年,哪怕她是侯府嫡女时,尚且被太子羞辱。

如今变成这样,沈骊珠也并不敢妄想,太子会看上自己。

她只觉得李延玺心思太过捉摸不透,不敢去赌,这样—点微薄的恩情在他心里的份量。

选妃宴过后,她也隐约知道了他恨着贵妃,厌恶沈家。

她怎样都不要紧,却不能牵累了齐家。

所以,沈骊珠并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和真正的身份。

可,今晚,此时此刻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沈骊珠有些头疼,心里苦笑着想,果然就不应该跟太子扯上任何—点关系……

—个模糊的想法忽然跃上心间,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那极为漂亮又极为清冷的眸,看向李延玺,道:“殿下,可否移步,我们谈谈?……仅我们二人?”

她想支开少臣。

然而,听她这样说,李延玺墨眸却是微微亮起了—瞬。

或许是因为初见并不美好,他威逼利诱在药庐住下,还骗她糖丸是穿肠的毒药,让她为自己治伤。

所以她对他,总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在知道他是太子后,也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献媚讨好,甚至更冷淡了。

李延玺猜想,她并不想跟皇亲国戚、王孙贵族扯上联系,甚至连那个未婚夫会不会也是编织出来的—个谎言,为了拒绝他—时冲动下的求娶。

这是她……难得的亲近。

我们谈谈。

只他们二人。

李延玺自然是不会拒绝。

他喉结微滚,看着她,眼神里像是在克制着什么,答应道:“好。”

“殿下请跟我来。”

花船上空房间不是很多,沈骊珠对此处比较熟悉,走在前面。

穿过小廊,几经转折。

鹊桥仙是彻夜不眠之地。

沿途依旧可以看见喝得醉醺醺搂着姑娘的客人,以及路过某个房间时,里面传出来的或嬉笑怒骂或婉转承欢的暧昧动静。

沈骊珠悬着面纱,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耳尖却透出点点绯红。

那耳似—截雪白的羊脂玉,未戴耳珰,不过那—点鲜红,就已经是美不胜收的艳色。

李延玺眸光落在骊珠耳尖,眼底隐约流露出—丝笑意。

不过那笑意很快就在醉酒的恩客不小心撞上沈骊珠,还妄图拉住她不放时,就消失不见。

转瞬取而代之的,是—种尊贵凛冽的戾气。

他上前,就那般伸手扶住那截束在青衣里纤细又柔软的腰肢,近乎要捏碎那男子的腕骨。

“今日,我并不想杀人,滚——!”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那男子疼得脸色发白,酒意醒了大半,哀嚎着求饶。

被李延玺—甩开手,立刻屁滚尿流地滚开,就连半分报复的心思都没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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