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深爱过,如何忘得了呢?——小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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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等一下你陪我去新尚中心看画展吧!”小钊拿出吊带碎花裙,准备换上。
“好。”小钊妈声里带着点哽咽,也许女儿终于逃过了这一劫。最近几个晚上已经很少听见,小钊起身来回走动的轻微脚步声了。她的失眠症好像好了很多。
这是一年来,小钊妈最欣慰的事了。
上个月,小钊从西藏回来,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只是又去了一次心理咨询所,还带回一只黑猫。
此后见她,便日益温和,不再随便摔东西,揪头发了。
她躁郁症也许很快就要好了。
说起小钊这个病,还是去年暑假去了趟西藏回来得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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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7月11日,小钊去西藏旅行,7月18日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医生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刺激太大,本人没有意愿醒来,出院治疗也可。小钊妈便把她带回家,亲自护理。
小钊妈以前原本就是个护士。
小钊足足昏迷了一个月。她醒来那天,刚好刮台风。也许是台风把她吵醒的。
8月18日,下午三点,台风过后,雨也停了,暑气尽消。窗外的马路一片狼藉,一棵五米高的蓝花楹被风刮倒,旁边的几个店主正要把它挪到一边去。
小钊妈在阳台上,收拾台风吹来的垃圾,一些纸屑塑料袋什么的。听见小钊喊,“妈!我的那条碎花吊带裙哪儿去了?”
小钊妈怔了一下,等小钊喊第二句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匆忙进来。
看见虚弱的小钊摇摇晃晃走出卧室,就像平常午觉醒来一样,揉着惺忪睡眼。
小钊看见母亲,却像见了外星人一样,吃惊地问:“妈!你干嘛哭?”
她知道坚强的母亲不会轻易流泪,爸爸病逝那年,母亲也没有哭。
小钊妈抱了抱她,擦了擦眼睛,笑笑说:“你睡得太久了。不过,还好,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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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自己居然睡了整整一个月?小钊一点也不相信。
一个月前发生过什么呢?小钊努力地回想,可脑袋就像盛满沙石的大碗,异常沉重,却又无法捡出一点实质的记忆。
她可以回忆起自己放暑假时,原本约好同事兼闺蜜刘倩去西藏,可刘倩刚怀上孩子,小钊只能自己去。可是到底有没有去?去了哪些地方?为什么会出车祸?小钊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小钊开始失眠,难道因为整整睡了一个月,把半生的睡眠都用尽了?心里面慌得很,可是又找不出理由。
有时好像怒火一下子烧过来,小钊把家里最漂亮的花瓶都摔了。
一个月下来,小钊整整瘦了一半。
回到学校上课,已是过了国庆的事。学校里熟悉的同事,依旧亲切。熟悉的教室,坏掉的风扇还没修好。不熟悉的学生,天真可爱,想必熟悉起来,也会像上一届的学生一样叫她姐姐。
一天,小钊想写教案,找不到笔了,东翻西找。谁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突然她把教案本和书全扔在地上,大哭起来。全办公室人都惊呆了。这是以前温柔娴静的小钊吗?
微微挺着肚子的刘倩是小钊的同事兼闺蜜,她早已听小钊妈说起过,小钊经常情绪不稳,经常失眠,有时发呆一两个小时,有时有摔这,摔那。上次,家里的一个上好花瓶也被摔碎了。
刘倩叹口气,拉起小钊,抱着她,低声说:“小钊,你病了,先请假吧。”
“不好意思,我刚才情绪失控。现在好了。”小钊情绪平和下来,抱歉地笑了笑,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坐回座位上安静地写教案。
刘倩有些绝望地看着埋头写教案的小钊,好像全世界都被她屏蔽在外。可她不甘心,说:“不,你可能得了抑郁症,应该去看看医生。我姐正好是资深心理咨询师,我介绍你去看看。”
妈妈也曾这样建议过。小钊停下笔,考虑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好。”
去了几次心理咨询所,刘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引起的抑郁症,要想完全治疗,最好是回到事故原发地点,理清头绪,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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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藏,小钊有些犹豫,也许忘记是更好地一种保护呢?她便一直拖延没去。
第二年,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通常整宿都睡不着,形销骨立,神情恍惚,没办法只得向学校请了假。
她决定再去一次西藏。
小钊在网上定了机票,定了客栈。圣雪客栈,小钊看到这个名字,觉得莫名熟悉。也许自己去年就是在那住宿。于是价钱也不计较,就定下了。
下了飞机,小钊直奔圣雪客栈而来。进了店门,客栈接待厅墙上挂了好些照片,小钊一眼就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亲密地头顶着头,脸上都挂着搞怪的笑容。
他是谁?正在猜想,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藏族女孩,走过来抱住她说:“你是小钊?是小钊吧?你怎么变得这样?”
小钊看着满头小辫子的漂亮女人,微微一笑,算是承认,并没解释。
“你一个人来?你的男朋友明风呢?”女孩叽叽喳喳,小鸟一样说着。
“明风?我的男朋友吗?”小钊用手轻轻摸了摸相片上的脸,心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难道我忘记的人就是他吗?
女孩奇怪地看着她,说:“你们不会分了吧?”
“是的,我们分了。我不知他去哪了?”小钊的表情就像她真的分手了一样。可难道不是真的吗?出车祸以来,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真是混蛋。
阿兰叹息一声,说:“好可惜。你们真的非常相配。不过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还没吃饭吧?”
“我带你先去放好行李,休息一下。过五分钟,就下来吃点东西吧。”阿兰又说。
“好。”小钊应了一声,就默默提着行李上楼去,吱吱呀呀地木板楼梯,似乎有熟悉的脚步声,她看到一个男人急匆匆冲下来,冲出门外去了。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也许是累了,眼花的缘故。
很快,牛肉花椒面的香味飘上来了。小钊下得楼来,好似又看见刚才那个急冲冲地下楼的男人,不知去哪采了一大束不知名的野花,与她擦肩而过,上楼去了。
小钊郁闷之极,坐到角落里的木桌前。阿兰端来一碗刀削面,正是放了花椒牛肉。阿兰说:“你最喜欢吃的花椒牛肉刀削面,快吃吧!”
“小心别烫着!”小钊刚想吃,是谁在耳边提醒她这么一句你呢?小钊回头四顾,却只见两女一男正商量去哪儿玩的话题,根本与她无关。似曾相识的黑猫蹲在角落,绿幽幽的眼睛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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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乘车来到布达拉宫脚下,虔诚的朝圣者一步一拜,匍匐在地上,那色彩斑斓的开襟裙袍,如深沉的潭水荡漾。她的心震了一震。尽管她从来都没什么信仰,但理所当然地会敬畏一些东西。
她来到古墙的转经筒,用手抚摸那布满经文的圆筒,是谁曾和她一起转过一个又一个圆筒。穿着藏袍的,穿着夹克的,穿着麻布裙子的,穿着旗袍的,一个个陌生的人,是否有过短暂的交集?
拿着花束的男人似乎朝她迎面走来,那张粗狂蕴涵着儒雅的脸不正是明风吗?小钊喜极而泣迎上去,花束消失了,明风也消失了。这捉弄人的幻觉,小钊感觉自己要疯了。
小钊回到客栈。黑猫蹑手蹑脚过来,蹭了蹭小钊的裤腿。小钊抱起黑猫,用手抚摸着那黝黑柔软的皮毛。黑猫满足地蜷缩在小钊的怀里,好像那是它渴望已久的窝。
“明风以前也很喜欢这只黑猫,可你怕过敏,总不愿抱它。”阿兰离开电脑,走过来说。
“哦,我好像对猫并不过敏。难得它喜欢我,我也不能太伤它的心,对吧?”小钊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她说过怕猫的事。
“也对。”阿兰无可反驳,有些吃惊地看着长发散乱,神情郁郁的小钊。
“你能说说我和明风的事情吗?我好像忘记了。”小钊突然说。
“这个。”阿兰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应不该说,就像明知那个人喝酒会过敏,却还要递上一杯,说不醉不罢休。
“那时,我们很要好吧?”小钊又问了一句。
“当然。那时你住201房,他住202房。你们在这住了一个星期。他知道你吃不惯酥油茶,喜欢吃刀削面,便每天都来厨房亲自煮刀削面给你。你们真是让人羡慕呢。”阿兰的回忆倒像醇酒一样迷醉了她自己。
哦,难怪前天刚来时,阿兰端来刀削面,自己那么想哭。小钊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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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小钊坐在一辆越野车上,准备去纳木错。她上车后才发现那只黑猫也跟了过来。
有段路颠簸不已,小钊突然觉得心口烦闷不已,难道是高原反应吗?
小钊的头开始疼痛,她恍惚看见一个男人抱着自己随车翻了下去。男人的头撞到了窗玻璃,血流不止。可是那个自己却只是手臂刮破了一点小皮。
小钊请求司机停车,司机同情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小钊,缓缓踩了刹车,停在路边,拿过一个氧气袋子给小钊。小钊接过袋子,用力吸了几口,然后说:“谢谢!我在这下车吧。”
“好吧!等会儿,我堂哥的车会从纳木错返回,你就坐那车回拉萨。”那个司机看样子一点也不担心小钊会遇到危险。
越野车开走了。黑猫不知何时跳下来,和小钊并排站着,看天色苍茫。那朵摇曳的格桑花,随风起伏,旁有一堆石头,那应该就是玛尼堆,是纪念明风的灵魂而堆砌的吗?
小钊木然地捡了颗精致的小石子,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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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钊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微信提示音响了。小钊拿起手机,是风发来短信。“暑假,我们拉萨见,可好?”
风是小钊在网上认识快一年的文友,两人三观相符,都喜欢码字,喜欢旅行,喜欢吃刀削面,不喜欢买促销的商品,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吃鱿鱼丝。
“好。不见不散!”小钊爽快地答应了。她原本就约闺蜜刘倩去的,那丫头居然怀了孩子,去不了。正犹豫去还是不去呢?明风的邀约真是心有灵犀呀。
在西藏,两人相见,没有陌生,他的左手自然而然地牵起小钊的右手。参观布达拉宫,看精美的唐卡,聊仓央嘉措的情诗;去纳木错,清晨和黄昏,在天光云影中,依偎着改写念青唐古拉山传说。
小钊闪过旧年西藏之旅的点点滴滴,急忙拿出手机,翻找到去年的一则新闻:纳木错车祸至少7人死亡。
7月18曰下午4时许,北京游客徐先生、张先生等人游完纳木错景区,返回拉萨。他们乘坐的车辆翻过那根拉山,向山下行驶了10分钟左右,前面的一幕把他们惊呆了:一辆旅游大巴侧翻在路中央,下面压着4具尸体,满地是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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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藏回来,小钊想着再去一次心理咨询所。
快到心理咨询所的林荫道上,一只小黑猫奔过来,差点撞上。这该死的猫,小钊急刹车,脚定在地上,心里咒骂了一句。
小黑猫没有逃,绿幽幽的眼睛直直盯着小钊,小钊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可却刹那换了神色。这只黑猫,好像哪见过,是圣雪客栈那只?难道它跟了自己回来?
小钊下了车,看四顾无人,想也许是野猫呢。她抱起黑猫放在车篮。喵,喵,喵。黑猫好像答谢一样叫了三声,便温顺蜷缩一团。
小钊突然好像明白了,自己的躁郁症不是病,是爱。小钊带着猫,骑上小紫,调转车头,驶过中央公园,有人把一张广告单放在她车篮,刚好给猫挡住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