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正疯狂地肆虐着中国大地,大中学校学生大串联接着风行全国。
一天,程同学找到我和另一个王同学,三个人商量想出去走走看看,于是就到校革委开了证明, 我带上母亲给的二十元钱,穿上一套新买的棉毛衫裤,带上才换的全国粮票就和程,王两同学走路到贵阳火车站。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全是学生,到处飘扬着红卫兵战斗队的旗帜。我们三个人还算机灵,程同学平时是单双杠好手,王同学又练过拳脚,他俩左冲右突,拼命地挤上了火车,然后把我从窗子上拉进了车厢,记得我是从别人肩膀上爬上火车的。车厢里人挤着人,一个紧贴着一个,我的脚有时几乎是悬空吊着,身体动都动不了。虽然是冬天,车厢内极其闷热,全是汗臭味。火车慢慢喘着粗气开动了,外面的风吹了进来,车上稍微松了一点。男生们急忙挤到车窗边往外尿尿,女生没办法只有忍着。不一会儿就听到有女的喊: “哎呀我憋不住了!" 一会儿又 有人问: “咋个你的裤子湿了!"我也很不争气,火车没开多久就晕车了,人昏昏沉沉的恶心想吐,但只能拼命忍着,可是最终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小口未消化的饭菜在前面一个男生的头发上。幸好他头发浓密,他自己没感觉,我也不敢声张,随着列车摇摇晃晃,我总算和他慢慢摇开了。
列车到了一个小车站,说是临时停车,车上的列车员大声吆喝着: “要解手的赶快下车了!"”学生们立即从窗子跳下去,大家纷纷找厕所。小车站上只有一个厕所,根本解不了急,男生立马背对着车厢叉开脚就撒起尿来,女生东跑跑西跑跑,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也就也顾不得脸面,蹲下就解,一时间一排白屁引起一声声尖叫,撩得人春心萌动!
本来我们三个人是要坐这趟车去北京的,但车厢里太挤了,人挤人地站着,火车到桂林后,我们就决定在桂林下车,桂林山水甲天下嘛!玩几天再走。下车后我们在城里游逛。桂林市容市貌和贵阳差不多,没什么特别吸引我们的。虽然是冬天,街上还有冰棒卖,我们在路边买了冰棒,边吃边走。在贵阳吃的冰棒都是硬邦邦的,而桂林的冰棒软软的,在嘴里一呡就化,很好吃!次日我们游了漓江,桂林山水正如贺敬之所描写的 " 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在桂林玩了两天后,我们爬上了一趟去武汉的列车,这回我们有经验了,一上车就马上占领厕所,我们三个人在里面,反扣了门扣,外面再敲都不开。于是小小的厕所成了我们的 " 天堂 "! 我们在里面说笑唱闹,在桂林买的食品够我们吃一整天。
武汉城市很大,一出火车站就有大都市的感觉。第一次看见的长江更让人震撼,浩浩荡荡的江水向东奔流,江面宽阔,大小船只在江上航行,江风一吹,心胸开阔了许多!我们游览了长江大桥,看了沿江的风景。
从武汉到北京的火车稍微松了一些,但行李架,地板上仍然睡着,躺着人。江南的绿野随列车北上而逐渐离去,过了黄河满目都是苍凉,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原大地的地大物“薄”!
火车终于在下午五点左右到了北京永定门车站,看到车窗外阳光明媚,心情好了很多!因为一路上都是寒冬景像。我们跳下车厢就听到广播说进北京的学生要去永定门体育场登记住宿。我们马上赶到体育场登记。一百个人为一个号,我们得的是三百九十九号。进体育场一看,天了!石阶梯上全是站着、坐着、躺着的学生!红卫兵战斗队的旗帜低垂着,广场地下还搭起一些简易帐篷,还有拉起绳子晒衣服凉裤子的。我们三人都知道这样等安排住宿是遥遥无期的,得先找个吃饭的地方。我们出了体育场,沿着大路向天安门方向走,看到路边上有烤烧饼的,就马上买了几个烧饼边吃边走。半小时后我们走到了天安门广场。天安门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但是走近看了却感觉不到原先想像的雄伟壮观,土红色的墙在夕阳中显得昏暗。天气逐渐冷了,我们都只穿了一件棉毛衣裤,难以抵抑北京的寒冷,急忙回头找到烤烧饼的老头,围着他的火炉烤火,老人问我们是哪里的,我们说是贵州的,他叹了口气说"啊!天无三日晴的地方。"天很快黑了下来,老头收摊了,用稀煤盖了火。我们只好离开再往天安门走。越走越感到寒冷,北风吹得我们鼻塞耳痛,得赶快找个能躲避寒冷的地方。
我们逛到了人民公园大门口,看见一个售票亭,想进去,门是关起的,透过玻璃一看,里面全挤着学生。我看见售票亭旁的空地上几快破竹席子在动,蹲下揭开一看,里面躺着穿军装的学生。我们三个人忙躺在地上拉了一块竹席子盖在身上,免得寒风吹打,慢慢地就睡着了。夜里气温逐渐下降,我们渐渐冷醒过来,只好又起来活动活动,我们走走停停地来到天安门城楼,过了金水桥,看到正中城门洞里有人蹲着或躺着在睡觉,我们赶紧走进去找个空地蹲着,抱着小军包,大家挤在一起,比外面暖和多了。我仔细一看,有个红卫兵抱着个锅盖大小毛主席像章蹲在地上;有个红卫兵撑着一杆红旗上面写着:"红太阳永不落"的字样;有个女的胸前全是毛主席像章,一动就叮当响,旁边被闹醒的人不奈烦地说:"闹死人了!" "你敢说闹死!你就不怕当反革命?"吵吵闹闹的,两人又睡着了。大家相互你靠我的肩,我枕着你的腰,有的男女生抱在一起睡。有的仰头靠在行李上,有的抱着小军包埋头深睡。听到各种频率的呼噜声我睡也睡不着。想到这是多么神圣的地方啊,以往都是毛老人家坐着敞篷汽车驶出天安门去接见红卫兵的地方,我们怎么会睡在这里呢?是不是有些慌唐?我们平时在学校想躲那些红卫兵躲都躲不快,现在居然和他们一同睡在天安门下。我抱着书包遥望着城门洞外的广场……到了半夜三更,我们被广场上的鼎沸的人声闹醒,只见黑压压的人流在广场上涌动,寒风裹着一阵一阵广播喇叭声吹进城门洞,意思是说北京突然遇到大寒潮,市革委调了几百辆大客车让从永定门体育场涌出的学生娃上车过夜,以免大家身体被冻坏。我们赶紧爬上一辆大客车,车上有暖气,上去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阵阵锣鼓声把我们从睡梦中闹醒,第二天清早,汽车在一个叫太舟坞的乡村停下来。一群穿着黑衣黑裤的农民敲锣打鼓欢迎我们,他们喊着口号: "接待好毛主席的红卫兵是我们的光荣任务!"我们下车一打听,才知道这里离北京城几十公里,我们和石家庄的三个学生分到一个农民家到厢房,那三个学生从上到下一身黑棉衣裤,黑棉鞋。大家吃了一大碗白菜汤和几个馍馍就进屋睡觉,房东穷得拿不出棉被给我们盖,只得抱一捆柴草烧热土炕,大家感觉还暖和便和衣睡下。半夜里土炕渐渐凉了,我们三个人又冷醒了,可是石家庄的那几个学生昏睡得直打呼噜……
以后我们每天清早从太舟坞起身,坐好几个小时的车进北京城,在城里逛几小时后得赶快坐车回去,不然就回不了太舟坞。
一天,我们在西直门游逛,看到一大群学生正排队进北京建筑工程学院。一打听,知道他们是刚进北京的学生,要等毛主席最后一次接见。我们三个一商量,不如和他们住进学院里,也等毛主席接见后再回贵阳。于是我们跟着排队进了学院,然后登记,安排住宿。我们住在一个教室里,地上铺着草垫,虽没有棉被,但教室里有暖气,温暖多了。就这样,我们在学院住了一个星期,等到了毛主席的接见。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我们坐在地上,他的车队虽快速从我们面前经过,但是他黑红的脸和刘少奇,林彪苍白无神的样子给我极深的印象。
在那个谎诞的年代,天安门城门洞的那个晚上,成了我永远抹不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