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馥榕
她来了。
黑暗的屋子里渐渐现出波光粼粼。
水汽弥漫开，客厅正中赫然出现一面湖。
她从湖水深处慢慢升起来，先是乌黑的头顶，然后是被渔网和水草缠绕的身躯。
她用被利斧砍剩的半条胳膊向他爬过来，低垂的脸贴在胸口，一如当年害羞的模样。
男人抖得拿不住桃木剑，只能反反复复哀求。
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她是爱他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好好看看他。她抬起头，长发下露出被剜去一半的脸，仅剩的一颗眼珠流露出的仍是柔情蜜意。
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瘫倒在地。
她开心地笑了。
终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她向湖水爬去，比来的时候更快。身后用渔网拖住的，是他的身体。
晨光亮起，梅莓写得精疲力竭。
若不是安妮来电，她准备直挺挺就地躺下，睡死过去。
“喂”，声音气若游丝，“是好消息么？”
电话那头迟疑片刻，“我们是朋友，我就直说了，你的小说没有吸引力，我们不打算采用。”
眼前天旋地转。
“哪里不好？我可以再改。”
“现在的读者不喜欢这种风格，没人再对女鬼复仇感兴趣。梅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你不适合作家这条路，趁早放弃吧。”
人生到了关键路口，想想还是不甘。
“安妮，当悬疑小说家是我的梦想，我瞒着家人辞掉工作，你知道我决心有多大。”
“你二十七岁了，找个男人也比做梦实际点。听我一句劝，这条路太难走，人生苦短，何不选条容易的？”
挂掉电话，梅莓跌入谷底。
可是，还有比谷底更谷底。
来不及伤心，电话又响。
“老爸？”
“宝贝女儿，猜猜爸爸现在在哪里？在奶奶家度假！想不到吧。”
梅莓松口气，只要不是突然出现在门口就好。
“二叔家的海棠开了一树红花，请邻居喝酒赏花，大家聚在一起谈到你，都羡慕你是个大记者，写出的文章连市长都能看见。”
梅莓心头一酸，“爸，我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对他们说，我们家梅莓是跑法制新闻的，认识的人多，门路多。结果在座有个亲戚托你给他儿子找份工作。”
梅莓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爸，你吹过头了。”
“他儿子你也认识的，比你小两岁，你管他叫六叔。”
“什么六叔？”
“就是你二婶的三舅老爷的表弟的孙子。你五岁回乡过春节，他看中你手上的糖你不给，被你一巴掌甩哭的那个小子。人家现在是特种兵了。”
“爸，你女儿我自身都难保，就不用替特种兵操心了吧。”
“就算帮不成他，人家退伍回家路过你那里，你总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吧。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十一点火车北站，你去接人。”
没有再拒绝的机会，电话挂断。
唉，烦心事永远一桩接一桩，并不会因为刚刚梦碎，就特别受命运垂怜，准许好好感伤两天。现代人没有喘息的时间，三头六臂，所有事都要自己摆平。
梅莓倒在地毯上，沉沉睡去。
下一章 午夜车站（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