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一片,且低得好像就要压到高楼的平顶上了。云白灰灰的,紧而厚实,不留一点的缝隙露出天空原有的面貌。
早晨的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起的,这时,整个路面上,除被遮蔽起来的地方,其余的皆已被淋得湿溜溜一片,且不少地方已经积起水坑,甚而流起细流了。与雨相伴着的,还有雾和风。雾白蒙蒙的,很浑浊,且散乱,远处的山和人皆隐没在里头。风很寒冷,且急促着,置身其中的人,身子皆不住地发颤、发紧,因为这气温是骤然减下的,没人算准换上了合适衣裳。且因了这风,使那些撑伞的人皆不得不将伞微微斜起来,以免被风吹斜的雨滴飘到了自己的身躯上面。
那人是七点四十分打宿舍大门出来的,身边还伴有一位同学,虽然俩人皆带了有伞,但都躲在一把伞下面。
因为前一晚上睡得晚的缘故,俩人这时皆有点不在状态,其中一人脑里是一片茫然的景象,双眼空洞,眼皮子直往下掉,好像就要倒下睡去。另一人举着伞,虽脑里也有些许茫然无措之感,可眼神中却透露出无限的遐想,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在走路,他的灵魂早已飘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剩下的躯体凭靠着先前的记忆程序机械地往前走动着。
到了一个岔路口时,他们从人流中抽离开去,相并着走入了食堂。
相比街道,食堂里更是拥挤不堪,且喧杂无比。他们走入食堂后,在喧嚣中渐渐找到了些生活上的状态,其中一人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积沉的雨水,接着各自去排队买包子。队伍虽然长,好在食堂阿姨们熟稔有道,不一会两人就皆打好了包子,接着再次走到一块,躲在一把伞下面,一起向教学楼走去。
走出了食堂,他们再次涌入巨大的人流中,同时也再次进入了无状态的境界,俩人头皆低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那些人的脚后跟走路。
这时,眼神里透露出遐想的那人依旧在遐想,脑里一片茫然的那人依旧在茫然。茫然是困乏的缘故,那人两只眼皮重重的,直想往下掉,且还有些许的肿胀感。而那遐想则是由于一个梦,是那人前一晚上所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臀部和两只奶子皆圆润平滑而且丰满。那时,她身着一身翠绿色旗袍,突显出来的线条妩媚无比,如同一条身姿曼妙的稚嫩毒蛇。他和她的关系似乎很亲密(做梦时与回想梦境时他都能感觉得到),女人在前面走着,他则跟在后面走着,因为她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游泳——走着,同时他不断地看着她。那时,他有一种感觉,好像他正被什么神力操控着,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费力,而且虽然那女人有着那样强大的诱惑力,可他却并没有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行走的欲望,比起肩并肩,他好像更愿意远远地看着她。那女人呢,就自顾自走着,姿态端庄无比,从不回头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讲话,但梦中的他能感觉到她是心情愉快的,就跟当时他自己一样。
“可是突然(不知那时他和她已经走了多久)一个人闯进了他和她间隔的那段路程之中,这人好像是他的父亲,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总之这人将他拖住了很久,好像是有什么事情,但等他解决完他的事情时,她已经不见了。
“他顿时感到焦急无比,惶惶然探头四顾,同时一股悲伤的洪流涌上心头,使他哽咽、却欲哭无泪。在四探寻人无果后,他立马迈出大步向前跑去,不一会,就跑到了那个她想要带他去游泳的地方。
“那里人很多,他先是在沙滩上找了一圈,可并没有找到她,于是又一头扎进水里,把整个游泳区域游了几遍之后,他还是没能找到她,接着他又一头扎进水底里,看能不能在水下找到她,可是无果。他回到岸上,无力地、重重地坐了下来。他哭了,双眼顿时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烧沸了的泪水泉一样涌出,滚落在他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他醒了,并且那火一样的灼烧感依旧在他眼眶里不断持续着。
遐想至梦的最后时(梦中的各种片段是他一点一点回忆拼凑起的),他的内心再次涌起悲伤的洪流,他渐渐有些将现实与梦境混淆了,好像那女人是现实中存在的,她的面容时而模糊又时而清晰地显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真想找到她,真想给她一个拥抱(他想象到了那场景,并感觉身子霎时融化成了一摊柔水)。
他将那梦简述给了那茫然的人听,述说完后,那人便开始沉默,不说话了。那茫然的人也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或许他根本就没听那人所说的话,而一直都是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吧?
俩人无声地走,雨水打在雨伞上,咚咚咚地闷响着;雨水落在地面上,淅淅沥沥的;身边的人流踩踏着积水,哗哗哗,这一切的声音既安静(因为毫无生气),又喧闹(因为有雨撞击硬物的声响)。
不久,俩人便走到了教学楼,一人放下伞,照旧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接着俩人一起找了个同桌位置坐下,这课不严,他们并不打算交手机。
课上,说梦的那人再次沉入那个梦的水池里(这倒不是他刻意,而是那梦里的许多画面不断自发地往他脑里扑闪,就像是一盆盆的水,被许多人肆意往他头上浇盖,又像是许多的巴掌,不断往他脸上拍,拍得他直感阵阵晕眩),在某一个画面里,他看到她正在笑。她的笑容美丽无比,如太阳一般正放射出无限光芒。她的嘴唇红润润的,一口皓白的牙齿秀小而整齐,她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呢,眼神好像一缕阳光,能消融掉世上最冷的冰块。他不知道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他极力想听清,却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看到他们俩人的口的张合动作。他们那时正坐在一处河岸边上,温煦的阳光把他们头顶上的叶子照得晶莹剔透,风微微吹着,枝叶间发出悉窣响声,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谁提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将往哪里去。
又一个画面,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这加深了他对梦境与现实的混淆程度,他越来越想见到她,他现在一切的欲望仿佛皆是要为着一个理由服务:他要找到她!
可是,该怎么找?想到这,他猛地从梦境的遐想中抽离出来,意识到他此刻所处的是另一个世界,并顿悟:他永远找不到她!
他感到悲伤,身躯顿时软绵无力,且喉咙渐渐哽咽,使他就要无法呼吸。他的眼睛正在冒火,正在燃烧。可是这次却没有烧出滚烫的泪来,只是一味地将眼睛烘烤。
他在思念她。
忽而,他思绪又猛地一转——明白到:那只是个梦,而他正处在现实。
就这样,他渐渐清醒过来,那隔离梦与现实的墙壁又渐渐在他心里生长、坚固。
“梦果真是个奇妙东西,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个上帝,那么梦就是上帝写的小说,可上帝给我写出这样一个小说为的是什么呢?”他自问道。
下课铃声响了,老师立马停下了讲课,讲台下的学生立时趴倒在桌上,教室里被阵阵悉窣声充斥,这之中间或有几个玩手机的,但是很少,这些人皆是夜里看手机看到很晚才睡的。
“那个梦好真实。”那人似乎是在对边上那个同学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教室里这时安静无比。
“什么?”那个同学怀着疑问的眼神望向他。
“那个梦,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梦。”
同学喝了口水后,又望了望他。
“通过那个梦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事情。”
同学应付着笑了笑,拿出手机,开始刷视频。
“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暗恋过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