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去世那天是正月初九。
我妈总说,她们姐妹儿四个大姨的命是最不好的。年轻的时候,大姨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而且还有文化。20刚出头就在乡里教书。那或许该是一段美好人生的开始。
一年后,大姨认识了大姨夫。其貌不扬的大姨夫当年只是一家屠宰场的工人。全家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不知为什么大姨就是铁了心的要嫁,为此还辞掉了工作。
也许命运的转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大姨开始了一辈子的颠簸操劳。最开始的时候,夫妻俩一起开了间小饭店,大姨学会了做饭,做的还很好吃。但记忆中大姨夫一直扮演一位“闲人”的角色。
大姨酷爱养狗养猫,小时候去大姨家,一开门,迎接我们的就是一涌而出的十几只小狗。大姨临去世的时候,家里还养了五六只猫。没钱治病的时候,有人出高价买大姨都没舍得卖一只。她总说,进了门就都是家人,哪有卖家人的道理!
大姨开的第一家小饭店很快就黄了,大姨又辗转去亲戚家开的饭店帮工,早出晚归,勤劳能干的大姨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和尊敬,我想那时候该是她很幸福的一段时光。她总爱叼着一根烟,歪坐在饭店门口大树下的石凳子上,看太阳把一切都晒得暖暖的!
大姨生了两个儿子,为了赚钱给儿子娶媳妇,她卖掉了好容易攒钱买下的房子,去城里承包了一所学校的食堂。一家人租住在城郊一间破旧的房子里!
大姨很能干,天不亮就起床准备菜,做饭,每天忙到半夜,但依然赔的精光。后来大姨又开了一家烧烤店,每天忙里忙外。我常会问我妈,大姨赚到钱了吗?我妈总说,赚啥钱,天天累得要死,就混个温饱。我一直认为大姨是打不死的小强,是我见过最勤劳乐观的女人,她早晚能赚到钱,过上好日子。
直到后来我妈告诉我,大姨生病了,我当时并没往心里去,以为只是小毛病。毕竟她身体一直硬朗。再后来,我妈跟我哭,说要大伙齐钱给大姨治病,要不然大姨就活不了了。我好奇的问,得了啥病?
大姨得的病,我到现在都耿耿于怀。最开始只是有些吞咽困难,以为得了胃病,就去医院做了胃镜,管子下到胃里,什么毛病没有,但从那之后,大姨再也咽不下东西。医院诊断是肌无力,做b超的时候,医生说她胃里都是猫毛!养猫数量太多,时间也太久了!再后来,大姨吃不下东西只能在鼻子里插管子进流食。
我记得最后一次去看大姨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九,瘦成一把骨头的大姨盘坐在家里的破旧的床上,鼻子上插着一根管子。她说话只能哼哼,但冲着我一直微笑。我看见床边摆着一件粉色的羽绒服,是我跟我妈刚刚买给她的。我妈说,大姨这辈子几乎没享过什么福,新衣服都没穿几件,她总说她在厨房干活,穿好衣服浪费了 。
那件粉色的羽绒服大姨到底是没穿上。
正月初二,大姨进了重症监护室。初五的时候,二姨进去看了大姨,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她说大姨在她手心写了个“死”字!
大姨是正月初九那天去世的,那天医生告诉我两个哥哥,重症监护室一天费用五千,病人不能自主呼吸,出来可能就没了。这病治不了,要么就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呆着。大哥一直哭,二哥掐了烟头,说弄出来吧。万一到外面就没事了呢?
二哥通过关系联系了一家医院,我们全家人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排队等着。大姨被推出来,巨大的雪白的被子里她人显得很小,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救护车把大姨带到那家医院,空空荡荡的病房只有两张床,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大姨躺在上面,呼吸的声音很大,还有些沙沙的杂音。
我靠在门口,看着一群人围着大姨。医生隔十分钟就过来量一次血压,再后来就不来了!两个哥哥把脸贴在大姨脸上,喊着妈!
这是我第一次眼见着亲人离去。我看着大姨呼吸渐渐平稳,直至消逝,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给她穿上寿衣。看着殡葬车把一片黄色的布盖在她身上,拉走。而我只能躲在隔壁病房的角落里,哭的泣不成声。
殡仪馆里大姨的骨灰推出来的时候,老姨说了一句:大姐这辈子算是真的彻底结束了。大姨连骨灰盒上的照片都是她身份证上的照片截下来翻拍的,因为69岁的大姨,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
烧衣服的时候大姨夫递给我一件紫色的棉袄,说这是大姨最喜欢,也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给她烧去吧。我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那是十年前我妈送给大姨的。
大姨在冰棺里的时候,我看见老舅一个人站在冰棺前,盯着大姨的脸看了许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再想小时候,大姨甩着两根大辫子,站在村口招呼他回家,还是想起过年的时候,大姨抓住在厨房偷吃粘豆包的他,边数落边偷偷往他口袋里塞糖。
只是那句大姐,此生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大姨走后一个礼拜,我妈做了个梦,她说她梦见大姨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容光焕发,笑容灿烂。
人间有梦三千场,那一段段人生,是浮生梦,也是时间茶。也许我还并不太懂离别的意义,但我希望大姨会觉得的她的这一生,爱过,闯过,拼过,努力过,但从未怕过。所以,活的并无遗憾。人生似水终有涯,大姨只不过是去了一个日光清澈,月圆无缺的地方,眉挑烟火去度过她的另外一生。
我愿意相信!
世间依旧繁华,愿大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