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
“我玩过一个游戏,我每天早上做完弥撒回来的时候,我都会跑到母鸡窝里猜它们下了多少个鸡蛋,一般下三四个,但是万一一夜之间它们下了三百个呢?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数量,而我每天早上都怀揣着这个希望……太可笑了,但我并不失望,它们照常下它们的蛋,我照常爱它们。”
“做完晚祷回来后,如果天下好的话我们会在花园里停下来呼吸些新鲜空气,等天空出现第一颗星星。我知道应该看哪,我就待着不动,一直等,尽管蚊子已经开始咬我了,我也不抱怨,星星马上就要来了……最后星星出现了,但也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这不是冷笑话,这是电影中两个修女的世界。
两个普通的修女,普通到不会留下名字。
那时的世界一定很小,一切都是已知的:这天地是已知的;这人伦是已知的;这昨天是已知的;这未来是已知的;这生,是已知的;这死,是已知的。
漆黑的大门,狭长的回廊,肃穆的修士们。
简单的生活节奏,朴素的装饰装扮。
幽深的房间中受刑的修女,温暖的阳光下祈唱的女孩们。
这些或许便是那个时代的印记?
[禁忌]
毫无疑问,贝内代塔和法布里奇奥曾经相爱过。
我说曾经,是因为他们擦肩而过了,他们有着不同的选择。
在那个男女之情尚未流传到耳边的时代,在那个甚至不能容忍自杀的时代,在那个上帝诉说并决定一切的时代。
电影中,法布里奇奥出现过三次,一次是在他庄重肃穆的画像上,另外两次是在费德里科也就是他的弟弟的幻想中:一次是躺在布满倒刺的玫瑰花从中,一次是走进清冷湍急的河水中。
费德里科疑惑中看到的法布里奇奥的画像,法布里奇奥于玫瑰花从中遍体鳞伤而终究没有结果,死亡——总之,这大抵是所谓男女禁忌的开始、挣扎与结局。
由费德里科的视角展开的两人的相遇,两人的相爱,最后因他们不同的选择而开启的悲剧。
[认识和选择]
竭尽所能试图让贝内代塔承认自己罪行的卡其亚波蒂神父,虔诚而忠实地履行上帝旨意的修士们,和没有归属、为情绪所左右的费德里科.马伊。
他们没有人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那种让法布里奇奥选择自杀的可怕的东西,那让他无法葬入神圣的墓地、让他的虔诚的母亲为此而绝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神父和修士们眼中,那是贝内代塔与撒旦签订的引诱法布里奇奥下地狱的契约,在费德里科.马伊那里,那是一种让自己由仇恨转向挣扎,进而转向同情甚至试图搭救的情绪。
那是一种可怕的未知,他们的恐惧超过了玫瑰花刺的遍体鳞伤,超过了冰冷河水的窒息和死亡。
直到那一天,恐惧战胜了一切,费德里科.马伊选择了背叛。
我不愿意用“辜负”这类字眼,事情不过是两个似乎是在上帝的安排下触碰到某种灵魂层面的新鲜事物的人的不同选择过程,法布里奇奥是一个高贵的主教,而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他不敢选择带着她离去,也无力割舍这份“撒旦的诱惑”,于是他选择了死亡。
而费德里科.马伊本不信教,却为同样的对未知的困惑而纠结痛苦,没有人能够为他解释哥哥的自杀和母亲的悲伤,没有人能够为他解释他自己的反复与徘徊!于是,没有上帝旨意这一背负的他反而成为了一名主教:教堂的颂歌中,于颤抖中的跟随。
可终究,有人不会畏惧。
有人不会畏惧,我想,而电影中也表达出了:这件事情真的没有那么“试图伟大”。有的人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灵魂,有的人选择了逃避和躲藏而已。
[变化]
光阴流转,这样一个出于黑暗深处的故事根本不会有人能够看到,更遑论留下。
在一个一切都能得到解释的时代遭遇未知,总会有人走,有人留。
我想我知道贝内代塔坚持的究竟是什么,可是我无法说出口,就如电影最后的巴斯塔伯爵所追逐的那一抹光和影。
不,一定是的,否则,怎么会坚守至死,追逐至死呢?
一切都已知的世界结束了,那么,一个一切都未知的世界呢?
今天的道德某种程度上近似于在负隅顽抗,今天的秩序所走向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这一切似乎都是不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令人们感兴趣的,是当道德问题降临到自己头上带来乱子时——用以平定问题;是当自己对前途感到迷茫时——用以说服自己。
既然这个世界存在未知,那么宣称上帝能够解释一切的体系还有何存在的基础呢?
既然宗法血缘之说早为历史尘埃,那么传宗接代之思想还有何必然遵守的正当性呢?
既然我们可以推翻一切,又如何要求民众限制自己的欲望,保守高尚的情操呢?
巴斯塔伯爵之所以以一个吸血鬼的身份出现,大抵是因为没有一个人类能够活得那般长久,连接两个时代吧。他还有着坚定的信仰和深沉的智慧,只是他活到了一个不需要这些的时代。
时代轮转了,曾经肃穆的深刻忏悔今日只能躲在角落畏惧光芒,曾经晦涩和令人恐惧的未知竟已被滥用到变质。
昨天的人们将未知视作恐惧,今日的人们把已知视为愚昧。人们从狭小的宗教世界中走了出来,陷入了一个看起来没有尽头的循环。
世界并不大,正如巴斯塔伯爵所说的:博比奥就是整个世界。无论哪一个时代,无论多么广阔的世界,永恒的东西都是同质的。
在现代的世界,想要保持不为人知是不被允许的,想要维系区域性的传统是不被允许的,想要坚持些什么似乎也成了一种煎熬……因为今天的人们依赖分工和系统而生,不需要完整的人——或者吸血鬼,他们不能——不被允许再独立地存活,他们要考虑或者要遭到新秩序的治理和分化。所以巴斯塔伯爵终究要让出自己的教堂,终究要面临朋友们的离去,如他这般年迈的吸血鬼终究也该被时代抛弃了。
[希望与永恒]
事情总是容易处理的,只需有一份对世界的理解,伴着坚定的信仰,永恒的东西存在于心中,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但他终究也离去了。
不,或许并没有。
还有那一位于黑暗中重生的圣女!
还有那一抹于纯真年华绽放的青春!
还有那于不知名的黑暗处高声咏唱的颂歌!
还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