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时间,但是能看到变化,万物从面前走过,时间跟着也过去了。读不到历史,但是能读到历史书,页面在手里翻过,历史随之也翻过去了。万物的变化真切可见,让人感知到时间的真实存在。历史却难以印证,因为它太复杂,文字造假又太容易。头脑对这类真伪完全失效,心灵只能寄托在信用上。所谓平心而论,不过在消费信用罢了。
文字写在纸上,充其量就是个说法。读史书,读的也是个说法。凡书写必有取舍,所谓去伪存真,是说书写有依据,作者不是胡写。可如果文字依据的还是文字本身,怎么肯定那必是真东西?为解决这个难题,避免信用被滥用,后来产生了逻辑学,用原理定义元逻辑,用推理辨别真伪,这就是科学的来源。
历史是写出来的,想要完整真实地记录历史,谁也做不到,神仙都不行。史书的真实不过是可信,因为没有元逻辑,历史就是个大杂烩,谁都可以七嘴八舌的说两句。就说话而言,假如张嘴的人不可信,那么他的话就难以当作真话。有人信誓旦旦,非说自己是口吐真言,倘若有人信了,其实他所相信的是那个旦旦的誓言,连带把那句话当作了真话。我不骗你,于是你信了,其实你是把不骗当作元逻辑,然后就信了。
真实可信这几个字需要拆开来理解。对可验证的东西来说,真实是元逻辑,然后是可信。对难以验证的东西来说,信用是元逻辑,然后才有真实。从这个意义上说,大黑与小白之间的所有争议,原因都在这里。大黑的世界没有元逻辑,信用不能算是元逻辑,只是有些像而已。信一个人,就相信他的一切,这应当是宗教的逻辑。然而大黑也有大黑的道理,人类还处于很幼稚的阶段,可能会永远幼稚下去,无法验证的东西远多于可验证的东西,所以信用很有用,可能要用很久。
钱穆先生曾说,若论文学之难易,描写真实更难,虚构事件更容易。假如用元逻辑来理解,文学不需要验证和逻辑推导,合情合理就够了。文学的推敲,用不着太多的真实。司马迁作史记,比施耐庵作水浒要难,因为他不仅要考虑合情合理,还需要仔细地考证。司马迁把史记写出了趣味,于是有人说,史记是伟大的文学。
文学的说法在于妙趣,在写作上得法,自然妙趣横生。史记中有这么个故事,某位能说会道之人出使楚国,他带了一件礼物,是一只稀有的好鸟,然而很不幸,出门就让鸟儿跑掉了,于是他带着空空如也的鸟笼子,思前想后琢磨出一套说辞,往见楚王曰:吾王使臣献鸟,过於水上,不忍鸟渴,放出来喝水,可它飞跑了。我本想以死谢罪,又怕人说吾王为鸟兽令臣自杀。鸟是个毛物,样子本来差不多,我若买一只来替代它,此失信而欺君也。后来想过逃亡,又想到因我的过失,让两位王上不能相通,真痛心疾首。所以我来实为服过,叩头向大王领罪。楚王曰:善,信士也不过如此!于是厚赐之,赏赐给他的东西,比带着鸟来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