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白糖

                      一袋白糖

离开山区已经好多年了,一些事情却依然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它们有时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你不经意间会突然蹿出来。

有一年,我担任初一一个班的班主任,班里有四十多个学生。大概是那年十一月底的一天晚上吧,我在同事房间看电视。这时候,班上有个女生来找我,说是宿舍里有个女生突然间生病了,我连忙和她去宿舍。在宿舍门口,我见到那个生病的女生。借着灯光,只见她满脸通红,从鼻子以下到胸膛的皮肤上布满了像玉米榛子一样的小颗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原本性格就腼腆的她显得更拘谨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那时候没有电话可以联系,她家又离学校很远,于是我决定带她到镇上的医院给她看病。

还好,医院离学校不是很远,我们很快到了医院。不巧的是医生都已经休息了,我把一个医生喊了起来,那人很是不情愿的样子。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医生开了几瓶吊针。医院很安静,病房里镇上的邮寄员陪儿子打吊针,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扎针很顺利,药液终于缓缓地流进了她的体内,我靠在另一张病床上休息起来。没过多久,她突然喊我。原来她感到心慌胸闷。我急忙叫来了医生,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没多大问题,过会儿就好了,叫我注意观察,有情况及时通知他。听到这话语,看着医生瞬间就消失的身影,我原来对他的些许的不满竟也淡了许多。虽然有点累了,但我不敢合眼了,真的怕出现什么情况。我靠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周围的一切都是白的,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安详地睡着了,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我还是不敢合眼,虽然已经越来越累了。我从床上起来,走出病房,在走廊来回走动,以驱赶睡意。注射室有个三十几岁的护士,她趴在桌子上休息着,我放轻脚步,怕把她惊醒。不过,换药液时,我还是把她叫醒了。吊针速度很慢,我一会靠在床上,一会出去走走。那时候我想,长这么大,我还没有陪谁打吊针这么晚过,没想第一次就这样来了。多少事情是我们无法预知的啊。第二瓶吊针打了没多久,那个女生醒了过来。因为身体虚弱,加之盖着被子,她的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她告诉我说要下去,我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跑出去把那个护士喊了过来。回来后她又躺下了,我仍然不敢合眼。已是深夜时分,邮寄员的孩子已经打完吊针了,父子俩睡着了。我跟那位护士要杂志想看看,人家说没有,只好作罢。睡意一次次袭来,我疲惫极了,连病房都不想出去了。我把身子靠在被子上,让腿脚悬在床边,闭目小憩,这样我不至于熟睡过去。就这样,在半睡半醒之间,我等待着,还要不时看看药液的多少。

吊针终于打完了,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考虑到这个时候外面太冷,她刚刚打完吊针,身体比较虚弱,校门也已经锁上了,我跟她商量,就在病床上休息到天亮再回学校,谁知那女生执意要回宿舍。后来我明白了,她是正确的。她整个晚上不回宿舍,无法向别人解释。深秋季节的晚上寒意浓浓,一路上我们都在发抖。到了学校门口,我翻过大门,从门卫那里要来钥匙,打开了大门。她回宿舍,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全校考试,我在一楼教室监考。突然,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窗外向我招手。出来一问,原来是他的父亲。他来赶集,顺便看看女儿,便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他穿着一身藏蓝衣服,虽然很陈旧,但是很干净。大概是走了很远的路,他脚上的那双半新的球鞋布满了尘土。他的双手好像捧着什么东西,一直放在胸前。和女儿一样,他看起来很是腼腆。他说话时声音很低沉,语速也很慢,话也不多。他把药费给了我,并不停地说些感谢的话。他把那双黝黑的手伸了过来,原来是一袋白糖。我怎么也不肯收下白糖,他脸上浅浅的笑容没有了,满脸通红,说话也急了起来,把糖硬往我手里塞。我俩拉拉扯扯的,连学生也从教室往外面瞧起来。我怕他太尴尬,把糖收下了,他这才又露出了笑容。

后来,我把这袋白糖搁在了桌旁的书架上,却一直没吃,因为我不怎么吃白糖。再后来,那白糖生了虫子,扔了有些可惜,我就把它给了一个家里养了猪的同事。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女生的名字我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姓张,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她那腼腆、憨厚朴实的父亲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时常不经意间会想起这对父女来,他们的面孔不曾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模糊!祝愿他们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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