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慢慢长大,告别单纯的校园,告别青葱的记忆,我们在家庭和工作的重压下勉强负重前行,在海量芜杂的信息海洋中消遣自乐。多少次在酒后想去叫一个思念的名字,多少次在深夜看到独自被拉长的身影渐渐远去,多少次在辗转反侧时浮现的一张熟悉而温柔的脸渐渐模糊。但是,总有一些人即便是暂时忘了,你还能忆起,他抑或她甜美的笑容和温煦的话语,像是镌刻在相框里,被定格了下来,从不褪色。那些美好的青春年华真的已经不在了,但这又如何呢,又有谁在乎呢。如今,大家都有着自己的小确幸,这世界还是如少年时期待得那么美妙,这就够了。
2018年的元旦,在苏州的紫蓝说,准备带男朋友回老家。我说,咱们的老同学终于要嫁出去了,这是好事,到十堰了,我请你俩吃饭,顺便帮你把把关。
她在微信那边嗔怪,说是自己胖了,不好见人。我安慰她说,没事的,他自己把你养成这样,肯定也不会嫌弃的。我肯定是不会嫌弃的,一方面是轮不到我,另一方面是我一直以为你还是那个18岁的样子,所以你就放心回来吧。
紫蓝发来微笑的表情,把回来的日程告诉了我。上一次见到紫蓝是前年的五一,她回来参加好友婚礼。返程时我请她吃饭,给她看了刚认识的女孩照片,大家谈论着大学毕业后几年的风风雨雨。期间,大家到过更多的地方,认识了更多的人,也交了不少的朋友,虽然路径不一,但是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依然高兴地享受着生活和工作带来的折磨和幸福。
饭后,我们走在街头,看着霓虹灯装点下的十堰,车流急湍,灯光四溢,燥热的热空气侵袭着路人。突然,我们被一阵歌声吸引过去。在路灯的光线下,几个年轻人弹着吉他,在街道边唱歌,低沉而富有青春气息的音调,吸引了不少行人。紫蓝和我循声而去,走上前细细倾听。紫蓝说,火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坐下来听吧。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闭着眼,微弱的灯光洒过来,在音乐的节奏中显得格外安静。
“你会唱许巍的歌吗?”几首歌唱完后,紫蓝走上前问。
“哪一首?”
“《曾经的你》。”
伴奏起,一曲深情而豪情的歌曲融入夜色。“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一幕幕过往浮现,那些拼搏漂泊的日子涌来,听这样的歌,总是免不了激动。不知有多少人微笑着轻轻擦拭眼角,心中积聚的阴霾慢慢消散。
紫蓝听得认真而投入。她最喜欢许巍的歌曲,从高中到现在,十多年了,她还是热爱着。
听完歌,我们告别。她去往苏州,我留在十堰。一下子,时光似流水,拦也拦不住地逝去了。两年后,她带着自己爱的人和爱她的人,要回到十堰。
她定然是欣喜的,我也是欣喜的。想象着她变胖的样子,又想起从前的那个她,关于她的印象和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
2009年9月,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初秋,我正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收到紫蓝发来的信息——
我总是喜欢仰望天空,用孩子般的眼神,寻觅晴空的那一抹浅蓝,寻觅夜空的静谧、深邃。早上跑步结束,俯身栏杆,任风儿轻抚脸庞,可以微闭双眼,尽情吸入清新的空气。也会于晨色中漫步,打桂花树旁走过,未见其花美先闻其花香,袭人的桂香也会让我驻足、停留。它勾起我对往日的追忆,引起想起那曾经的过去。曾经在林间漫步,或一人悠闲自在地走过,或和同学谈笑风生。期待看到落叶树,有了落叶这一环节,其生命似乎更见完整、丰富。尽管有时现实与理想仍会在心里纠结,但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态度。人心总要留一处柔软的地方,并促其成为诗意的湿地,才能备感人间的温暖。所以我对自己说“看得见的在眼里,看不见的在心里”。
那时使用的手机还没有上网功能,发信息便是和朋友间沟通最便捷的方式。当然,编辑一条长长的充满感悟的信息,在一群文艺小青年的圈子里,非常流行。我回复到:喜欢你唯美的文字,乐意徜徉于你构织的诗意的氛围里,去分享一份宁静、清幽、自由、感动。天空,清风,桂香,追忆,落叶,你用自己的慧心,捕捉片片诗意,温暖了自己,也温暖了他人。
紫蓝就是个特别的女孩,她身边的人不经意间便震惊着,感动着,当时的我也不例外。关于紫蓝的每一个倩影,每一句言辞,每一个神情,似乎都还是那么明晰。
第一次见到紫蓝,是在高二上学期分班后,她坐在我右边的右边,我的右边是我的老乡,她高一的同学。当听老乡叫她名字时,我失声叫道:“她就是紫蓝?怎么这么矮?”老乡把我的话告诉了紫蓝,不一会儿,老乡带话过来说“你不也这么矮吗”。
事实上,我一米六三,是男生里最矮的了。但怎能说紫蓝矮呢,何况初次见面就这样,总有些奇怪。
我扭头转向紫蓝的时候,她也正好注视着我,她的双眸里有似水的平静,搭配着整齐的短发、紫色的衣衫,看上去秀气,似乎还有几分灵气。我怔怔地看着,妄想读懂这充满敌意的眼神。
我的脸上闪过一道诡笑。
其实,在此之前我就知道紫蓝的。高一下学期期中考试后,我代表校报采访年级前十名,紫蓝就在其中。我去了两次,她都不在,未果,对这个名字格外熟悉。我甚至还根据其它被访者去勾画紫蓝的形象:身高一米六五以上,说话铿锵有力,做事雷厉风行,一股凌人的气势压来——整个一个女学霸。由是,第一眼看到紫蓝时,我大出意料,很自然地如此惊叹“你怎么这么矮呢?”。
但其中的过程被省略了,只剩下最后一句,听上去味道就不一样了。
等到下一调整座位时,我坐到了紫蓝的前面。有一次,我的自动铅笔笔芯用完了,我向她借,她装好笔芯后还给我。可刚开始用,就断了三小节,约有2厘米,就再也按不出笔芯了。我正着急用呢,心想这个女生咋这么小气。下课后,我气呼呼地飞奔到商店,买了一盒铅芯。回来后,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恭敬地递给紫蓝,并说了声“谢谢”。紫蓝很诧异,可我不在意,我想她小气我就大度一点。当我拔掉自动铅笔后帽,一倒,里面竟溜出了五六支完整的铅芯。我的心一震,脸上火辣辣的。回头望着她,想道歉,却张不开口。紫蓝看着我,眸子里泻出浅淡的笑容,衬着天蓝色的T恤,很平静……
我转回身,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当我创办警言创作部时,我请紫蓝在上面留言,她欣然接受。紫蓝写字速度很慢,一笔一划。而字,工整、娟秀,透出几分矜持。我立在一旁凝视着,她的短发大方中不失秀气,额头前的一缕头发似是饰演着心灵之窗的帘帷。那个留言本我一直珍藏着。那些字迹已然发黄褪色,但是年少时的梦,却始终闪耀着斑斓的色彩。
紫蓝喜欢集邮,那时我固定向少年作家班投稿,在退稿之后的失望之余,也收到惊喜——一枚来自北京的邮票。我会特意地把这枚邮票留给紫蓝。后来在稿件寄出去之前,我会先拿给紫蓝看。她接过稿件,总是像小老师一样认真地读着,然后给一些意见。紫蓝说,她很荣幸当我的第一读者。
另一次调位时,紫蓝主动与我坐同桌,我兴奋得不得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的事。可成为同桌后,她的态度很冷,动不动发脾气,抱怨这抱怨那的。有时明明是她不对,可依然蛮不讲理,非要说是我的错。我想这不像紫蓝的风格,她肯定事出有因,所以我忍受着。一星期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她才道出原委。紫蓝说,和我坐同桌是因为我和我前一任同桌Q。调位前,我和Q坐同桌,Q的数学较差,我凭自己的优势帮他补习。可每次Q犯一些小错误时,我就厉声地指责他,紫蓝觉得我的语气有些冲,很霸道,有些“看不惯”。所以要求和我坐同桌,故意用莫名的怒气或模仿我的霸气来“教训”我。听到她的解释,我释然了。回想之前对Q的态度,尽管我出于好意,但是我还是过分的。我找到Q,就这件事跟他郑重道歉,虽然他说“没什么,我始终挺感激你的”,但看上去,他还是很激动。回到座位后,我准备开口对紫蓝说“谢谢”,可她说“不用了,你要说的我懂”。我默默地看着她,目光有些胆怯,想要接触她的眼眸,却又不敢。于是,迅速闪了一下,又退了回来。假装平静后,又闪了一下。
高三的学习任务繁重,但平时看到的紫蓝,显得自由而快乐。闲着的时候,大家可以看到她高兴地哼着歌,在一个私密的本上快乐地写着什么。班上的同学总愿意和她在一起聊天、谈心。
我对紫蓝的有一次地重新认识,是在高三下学期的一次摸底考试后,她表情凝重地递给了我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当一个人伤心失望的时候,他也许会卑劣地想看到别人也伤心失望;当他真的看到有人伤心而自己又无法劝慰时,一种愧疚之感就油然而生。没有太多的原因,请接受我的道歉。May today and every day of your life bring you fresh hopes for tomorrow,because hope gives us reasons for trying.
细思之后,我才明白。这次考试,我和她考得都不是很好,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就是所谓的伤心失望。我没有太多的情绪,但也没有透露出欣喜,也就被认为因为这次考试成绩差“伤心”了。而紫蓝认为我的伤心和她所谓的“卑劣”有关,所以自己处于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中。
我注视着这个奇怪的女孩,觉得太多的解释和言辞都显得单薄,我只是朝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回想以前的自己,多少次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曾道歉,但紫蓝却因为自己的一个念想———个念想——一个念想道歉。我顿时懵了,无法去试想和勾勒这是怎样别致的一个女孩……
我在日记里写到:“紫蓝,你是一片盈盈的雪花,在天空自由地飘摇;紫蓝,你是一只轻捷的百灵鸟,在蓝天白云下轻松地放歌;紫蓝,你是一个奇异的精灵,在平朴的生活里创造感动。”后来,我主动和紫蓝调开了,我怕自己过多的感动和感染会影响即将到来的高考。
高考后,紫蓝留在十堰,而我去了荆州上大学。但我们对文字、生活的热情没有减。时常我们会于一片诗意中去找寻美丽,找寻感动,找寻自己,然后会写几条随想的文字发给对方——
“今日与你交流,我突然发觉原来离别也不尽是愁绪,它还有几多期待、祝福、忠告和嘱托。我们从不害怕陌生,更不会拒绝生长。如今我们都将为各自的人生奋斗、拼搏,但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会走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喜欢‘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也信奉你的‘心有多远,我就能走多远'。其实,挫折也是生活得一种赐予,让我们在丢失后一天天长大。虽说,人生如戏,但我们不能游戏人生。只要做好了自己,即使不与任何人比较,你也站在了一定的高度。”
从紫蓝的文字中去解读认同和共鸣,我又写了不少习作,《泪孩》回忆童趣和成长的味道,《桂香飘飘》描绘对外物的触碰和喜爱,《槐树的譬喻》刻画对落叶的独特体悟,想着那篇篇主题与紫蓝的文字如此接近、契合,不禁会心一笑。而紫蓝在毕业留言册上最常用的一句话是“有梦就去追逐,有爱就有欢乐,回忆永不褪色”。
2012年,紫蓝随大学同学到荆门玩,我邀请她去了荆州。我叫上了这个大学里的一帮高中同学,大家一起畅游。行程是这样规划的:骑行保存完整的荆州古城墙,参观馆藏丰富的荆州博物馆,徜徉在江汉平原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里,搭乘轮渡在夕阳下横渡长江。紫蓝身着水红色的外套,映衬着灰色的墙砖、绿色的护城河水、金黄色的油菜花、斑斓的长江水……我们五六个人畅谈着毕业后的打算,有的要考研,有的要回十堰,有的要去外面闯荡。在五月美好的日子里,大家各自描绘着未知的美好的未来。
这一次分别,便是多年后的再次相聚。“紫蓝,这个女孩怎么样,帮我把把关。”而这次轮到我为她把关了。
2018年1月1日,元旦小长假最后一天,我在十堰见到紫蓝和她的男友D。我们去吃了十堰最有特色的李二鲜鱼,特地点了几斤房县黄酒。紫蓝说,这次D到她家,特地让她妈妈做了各式各样的面食,饺子、蒸面、包子等。还顺着自己成长的印记去看了上学的地方和年少时朋友。D是安徽人,以米饭为主,这样特别的款待让他既惊喜又有点难以消受。不过生在长江边的他,对吃鱼倒是在行,他拣刺少的或者把刺挑干净了夹给紫蓝。平时不喝酒的他,也喝了一杯口感绝佳的房县黄酒。席间,倒没有扒一下他们的恋爱史。只是看到似乎真的胖了的紫蓝,想想她应该是幸福的。
“我们合个影吧。”紫蓝提议。
我正打算喊服务员帮个忙的,谁知紫蓝让我和她单独合个影,听到指令,D已经拿着手机站到我俩对面了,似乎是她和D早已经计划了拍照的事。
“你们再靠近点。”“你用手把脸挡着吧,要不显得脸大。”D跟紫蓝说。
我诧异中和紫蓝合了影,上次合影该是2009年高中毕业的时候。晚上D从微信把照片发给我时,他说正和紫蓝在医学院重走她进入社会前的最后一站。
我说,一路顺风,请照顾好我们十堰姑娘。
他说,当然啦。依山而建的医学院很漂亮,比他的大学漂亮。他话锋一转,不过,十堰的山的确很多,此生未见。刚来走山路,还有些害怕。
我说,你们那里是平原,不过十堰的山你是带不走的,但带走一个山里的漂亮姑娘也是不错的选择。D在微信那头应该是和紫蓝一起笑了。
我又仔细看了D发来的照片,以鲜鱼村的木制栅栏为背景,两件颜色鲜艳的毛衣,黄金比的构图,紫蓝头上饰着的小黄花,还有两人挨得很近,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我嘀咕着,D,你把我俩拍得这么般配真的好吗,你不吃醋,我还怕找不到女朋友呢。我把图片添加进了微信收藏。
我想,在越行越远的道路上,我们老了,照片不会老,这些年少最美好的情愫哪怕不属于我们了,它还属于过去的岁月。当然,不论是在醉酒后的苦闷中,还是在独自行走、难以入睡的深夜里,抑或纠结在生活的挣扎中,你温柔的过往、惦念的美好,他们随风而逝的刹那间也会唤醒、支持、安慰你。
著名郧阳籍女作家梅洁在《童年旧事》里写到,她的阿三在多年后的相聚时说“很难过,我们都长大了……”
而我的紫蓝说:“其实,开始的时候就明白,生命里的美好会和伤痛一样终究逝去,也清楚不论是鸟鸣还是白云缀饰的紫蓝色天空,印记下了那令人留恋的身影。而下一刻就要分离,过去似夏日乡村腾起的袅袅炊烟,随着橙红的夕阳一起飘去,成熟的我们已经为此做好准备。多年以后的你,会忆起我风铃般的歌谣,还有,那月色浸润的眼眸,正如我偶尔会把你写给我的歌词浅唱。”
一句话,“很高兴,我们都长大了”,但故事就像家乡的汉江水汇入长江,它会依然一路欢唱,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