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的秘密终于要揭开了。
文轩的爸爸邢家福，今年七月就该满六十了，文轩的妈妈张红梅，比丈夫还大两岁多。老两口辛苦操劳一生，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抱孙子。等帮儿子把孩子带大，两眼一闭，这一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可儿子却说，因为一件事情，他不能满足二老了。
什么事呢？
这是一个秘密。
1
文轩有个姐姐，叫海丽。姐弟两个只差一岁，在今天看来，这一家是个特别幸福的组合。
海丽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而且特别聪明。可惜投错了胎，找了重男轻女的邢家福和张红梅当爸妈。因为家里穷，又添了老二罚了款，对于海丽来说，吃不饱饭是经常的事。一眼看上去，海丽更像是文轩的妹妹，个子差不多，但更瘦一些。
海丽七岁的时候，村里最后一个和她同龄的小伙伴也上学了，海丽找到邢家福，也要上学。
邢家福边听的时候，没说话，只抽了大半支烟。海丽不停用小手扫开漂浮在头上的尼古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个爸爸，看着他抽完烟，看着他离开，看着他佝偻的背影。
第二天，张红梅拿回来一个书包，上面绣着一个葫芦娃。她大声喊：“轩娃，快来看，你的新书包！明天去上学了！”
张红梅的声音超级大，频率也高，穿透力强，海丽却仿佛没有听见，默默背起背篼出了门。
2
一出门，撞见了文轩。
“妈在叫我干啥？要吃饭了？”
“不知道，我去田里砍点菜回来。你想吃点啥？”
“我和你一起去！”
虽然明白父母重男轻女的心思，但海丽和文轩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姐弟俩年龄差不多，外出玩耍干活都是一起。
有一次，文轩惹到了村里的小霸王陈磊子。陈磊子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身后常常跟着一群一、二年级的小男孩，脸上身上都是白一块，黑一块的。小手一擦，又变成黑一块，白一块。
陈磊子向文轩下了“战书”，晚上七点半，大队操场见，想叫多少人都可以。
文轩被他们吓到了，回家心神不宁，被海丽发现了。听完文轩一边哭一边说，海丽安慰他：“弟你莫怕，我不得告诉爸妈，晚上我陪你去见陈磊子！”
其实，海丽心里也怕得要死，但她牵着弟弟的手，昂首挺胸朝着一群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男生。无论陈磊子说什么，海丽都不说话，直直地盯着他们，上牙紧紧咬着下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包不住了，就赶紧用另一只手抹干。
最后，陈磊子撂下一句狠话，走了。
3
海丽带着文轩到了地里，东看西看，已经没有合适的菜了。还没熟的，实在不忍心砍了，那些长得好的，又得留着拿去卖钱。
“姐，我们去河里抓鱼吧！”
“不去，太危险了。你不会游泳，我只会狗刨。”
“昨天山娃家吃鱼了，就是河里抓的。”
“那，走吧！”
两人到了河边，虽然已经九月了，但天气还是酷暑难耐，有些人还在河里游泳，岸上的衣裤随意扔着。
“弟，我们还是不去了，我现在有点饿，没力气，万一遭淹了……”
“给你这个！”文轩从裤兜里掏出半个鸡蛋，是张红梅早上偷偷塞给文轩的，他只吃了一半。
吃完鸡蛋，游泳的大人也陆续上岸了，文轩跟着海丽下了河。
一个大人看到他们，吼到：“你们两个细娃儿干啥？游得来不？”
“我们只是洗个脚！”
4
煮晚饭的时候，张红梅才发现两个娃不在家，她扯起喉咙喊：“轩娃！丽妹仔！回来咯！”
喊了几声没反应，她又喊：“刑家福！去找人！”
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饭都端上桌子了，张红梅才有点着急。两口子随意刨了几口饭，就出门挨家挨户找人去了。
“没看到。”
“不晓得。”
“没来耍。”
“刚刚在河边看到两个细娃儿，是不是丽妹仔他们哦？”
这下子，刑家福和张红梅真的急了，两个人转身就往河边跑，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你追我赶。张红梅边哭边喊：“轩娃，你在哪里哦？丽妹仔！”
到了河边，张红梅一眼看到了文轩和海丽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河滩上。
“轩娃！丽妹仔！你们在哪哦？丽妹仔，你一天把你弟弟往哪里带哦？轩娃！邢文轩！……”
还是没有反应。
5
刑家福对张红梅说，实在不行去问问当年救文轩的大姐，看她知不知道发生了啥。
张红梅有些犹豫，第一次和大姐见面的场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孩子们不见了那个晚上，刑家福和张红梅彻夜未眠，和闻讯赶来的邻居们，打着手电，沿河找了十多公里。
张红梅的嗓子一点也喊不出来了，刑家福的眼睛红得已经看不见眼白，天微亮时，大家才回家。
第二天去镇上报警，可找警察也没什么用。
回到家，刑家福继续去河边找，一会儿，张红梅也来了，带着几张烙饼，两口子一起找。
第三天，刑家福的爸爸来了，他跟着刑家福姐姐住在镇上，知道消息后，气得在床上躺了一天。
他说：“你们莫气，还可以再生一个。”
“啪”的一声，刑家福摔了碗：“老子又去找！”
第四天，张红梅刚从河边回来，一个大姐站在门边：“这是邢文轩的家吗？”
张红梅哭了，她看见文轩从那个大姐身后走了出来。
她先看到了那条葫芦娃短裤，是文轩挨了刑家福一顿狠打才换来的，心酸一下涌上心头，想马上冲过去抱住儿子，但孩子眼神中的恐惧把她钉在了原地。文轩牵着大姐的衣角，只露出脑袋和大半个身体，随时准备缩回去。
大姐低头跟文轩说话，慢慢牵着他走到张红梅面前：“我只在岸边发现他一个人，他说还有个姐姐，但我没有看到。”
张红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文轩：“儿子回来就好，轩娃回来就好……”
6
文轩回来以后，性情大变，不再爱说话，很长一段时间不准父母进自己的房间。看着要吃饭了，马上坐到桌边，不需要张红梅再三请四喊。
一提起那天的事，文轩就马上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第二天上学时才出来。刑家福和张红梅都不敢多问了，他们没文化，但知道儿子一定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不能把他逼紧了。
好在这些并没有影响到文轩的学习，他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这也是对刑家福两口子最大的安慰。
但事到如今，马上三十岁的文轩，事业有成，有车有房，却不提婚娶，因为一个秘密。
秘密，是什么？
说了，还叫秘密吗？
虽然有点犹豫，看来还是要去找那个大姐，除了文轩，只有她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当年因为穷，只抬了不到十斤米给人家表示感谢，总觉得亏欠，不好意思碰面，都是躲着走。时间久了，越来越没脸见面，时间再久一点，搬家了，算起来有快十年没见了。
7
周日，刑家福两口子起了个大早，去汽车站坐车，到大姐家时，已快到中午。
“大姐，我们都老了呢！”张雪梅的大嗓门，有时对化解尴尬还有点用。
“对不住啊！这么多年没来看你，我们确实没脸。”
“说啥哦！理解理解哈！再说，孩子每个月都来看的。”
两口子听了，面面相觑，真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啊！大堆的礼品摆上桌，然后，刑家福说了来意。
大姐默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啥啊？不知道？不能说？
大姐起身往里屋走，张雪梅赶紧跟了进去，刑家福也不甘落后，就像当年在乡间小路一样，你追我赶。
顺着大姐的目光，他们看到一个墓牌，上面写着：幼弟邢文轩之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