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桥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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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傍晚,落日余晖中,那个手持扫把的半百老人,此刻正立在桥上,默默地望着桥下的那汪清水和水渚上栖息着的那对鸳鸯,落日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开出了一朵朵金黄的烟花,一闪一闪的,恰如水中倒映着的晚霞。

桥是远近闻名的历史古长桥,始建于南宋时的绍兴年间,全长大约五里长,宽大约3~3.6米。是用花岗岩和沙石构筑而成的梁式石桥,横跨龙山镇和石水镇两个重镇的海滩。它以长石板铺架在桥面,两侧设有栏杆。桥墩用长条石纵横叠砌形成双边船形样式。长桥的两旁,有石塔和石雕佛像,整体俯视下仿佛一条静静盘卧浅海湾上的长龙。因为它的存在,大大缩减了桥两头石水镇和龙山镇道路上的距离,于是两地的商贩们都靠着这座长桥往返互通有无,增加彼此之间的经济贸易,每天行走于桥上的商贩是络绎不绝的。

老人也不是很老,个子很高,年龄约摸50岁左右,他现在是这座长桥的守护者、清洁者。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守护了这桥多久,好像很久了,又好像刚刚才来,霞光中,他的思绪渐渐拉回了那个年轻时候的下午……

“抓小偷啦,抓小偷啦…” 一阵惊呼声打破了往来长桥上商贩的叫卖。

只见一个身穿西装,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一只手正揪着一个高个子、18岁左右的男子的衣领,目怒凶光,肥胖的拳头正不客气的往高个子身上招呼,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叫你偷,我叫你偷……看我不打死你……”

高个子挨了几拳头后嘴角已经渗出血来,眼睛也已经黑肿起来,但是他没有哭,只睁着一双不甘心,又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那个肥胖的男子。类似于这样的情况,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

因为家里穷,父母离异。父亲自暴自弃,每日把自己喝酒喝得醉醺醺,母亲也早已跟别人走了,再没有回来过。于是小小的他跟小他五岁的妹妹从他10岁的时候就没有了家人的关爱,都是靠着吃百家饭和饥一顿饱一顿的活过来的。每天为了填饱他和妹妹的肚子,他不得不出来偷点东西,这偷着偷着已然到了18岁了。

今天当他从桥上走过时,看到桥边掏出厚厚一个钱包正买麦芽糖的肥胖男子,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纸币,高个子的内心痒痒起来,他知道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和妹妹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的吃饱饭了。他瞅准了机会,等肥胖男子要把钱包放回到裤子后口袋的时候,疾步冲过去,眼明手快地抢着钱包撒腿就跑,没曾想那肥胖男子的反应也够快,反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给拽了回来,接着就是开头那一顿劈头盖脸地暴打!桥上其他的行人和卖东西的小贩有的也跟着骂骂嘞嘞同仇敌忾,有的也凑过来帮着揍两下以示正义。

高个子被打趴在桥上昏睡过去,他也不知道人群到底是怎么散去的。当一阵冷风把他从梦中喊醒时,他睁眼一看,原来已经夜幕降临了,桥上只有稀疏几盏昏黄的灯,在一闪一闪的亮着,还有几个正在收拾摊位准备回家的小贩。

他感觉浑身上下散发着各种各样的疼,虽然小时候被揍的时候也挺多,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被人而且一下被这么多人揍的这么惨,他不禁内心苦笑:流年真他妈的相当不利。笑着笑着,无数的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顺着他痩削的脸庞流下来,他哭自己无能,哭自己有那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哭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哭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哭自己要如何才能安顿好唯一的妹妹……

他想过去工厂上班,可是很多工厂知道他是“坏人”,不用说进去面试,就是每到各个工厂门口都要被保安给轰走;他想过要去餐馆端菜洗碗打扫卫生,可是他全身都太脏了,饭店老板怎么可能会要他这样的人去端盘子,指不定把饭店的客人都给吓跑;他也想过去当清洁工扫马路,可是市政的人觉得他年纪太年轻了,不应该去做这种大妈大爷的工作,而且也多少知道他有不好的前科,所以市政的人并不会招收他这样的人来给自己的形象抹黑……

此时全身的疼痛和悲伤让他暂时忘记了肚子的饥饿。他抬头看了看深蓝的天空,月黑风高,树影婆娑,树上偶尔会发出栖息在高树上的鸟鸣声。他喃喃道“连鸟都有家,我的家又在哪?”

想到家,他便想起了他的妹妹来,今天刚带妹妹新搬的“家”,不知妹妹一个人怎么样了……于是他拖着一身伤往暂时落脚的那个破房子走去。

破房子坐落在靠近长桥一端的桥墩下,是70年代出海捕鱼的人们建来放置渔船工具的一处小房子,高个子捡来砖头和别人丢弃的广告宣传防水布,把破洞的一处墙壁遮补起来,再捡来一个破旧的门板围住,差不多可以遮风避雨,到了晚上长桥上的灯光还能透过破洞的门板照进些许亮光来。

从长桥下来,走到他的这个破房子,还需要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野草多,水坑多,平时轻易没有人会走到这里来。

当高个子走到这弯曲的小路上来的时候,被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吓到了,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他以为是他的妹妹,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劲的冲过去,只见小路旁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子,她脚上身上都是一搓一搓的泥巴,头上有几根枯草夹杂在马尾上,可见女子应该是刚刚掉落到小路旁边的水坑里面并且刚刚才爬出来的,她肯定吓坏了,所以坐在路边上哭。

这时女子也被突然出现的高个子吓了一跳,再不敢哭出声音,只往边上挪了挪,生怕高个子冲过去,对她做什么冲动或越轨的行为。

高个子这时看到在哭的不是自己的妹妹,内心也安定了一些。当然他也看出了女子的害怕,但是他并不想对女子做什么。于是他就淡然地从女子身前走过。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家”门前,推开那个破门,但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发现妹妹的身影。他害怕极了,害怕他这唯一的妹妹也出什么意外而离他而去,内心狂躁得快要把他炸裂,比起自己被人打,他更不愿看到妹妹遭遇任何不测。

他胡乱地猜测着妹妹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的不测,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担心,他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嘴里忍不住咒骂起来,并提起一脚狠狠地踢在那本就破败不堪的木门上。

也亏了他这一脚,让本来挂在门后的一半张纸掉落下来,他捡起来一看,是妹妹给他的留言,纸上歪歪扭扭地用黑炭写着一些用拼音替代的字:

“哥,我回去了。今天我碰到爸爸了,我要跟他回去了。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也会照顾好爸爸,我知道你讨厌他,但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看着妹妹的留言,高个子瘫坐在地上,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刚挪了挪位置,躺到破草席上微微闭眼,却一直听到抽噎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哭得让人好生烦躁。他捂住自己的耳朵,还是不能阻断那哭声冲进自己的耳膜。他又起身咒骂了几声,便大步走出去,来到还坐在路边哭泣的女子身边,"喂,别哭了,哭得烦死了,再哭把你绑起来堵上胶布。”已经瑟瑟发抖的女子闻言果然不敢再哭出声来了。

高个子说完就一副寡淡样的又回到自己的破房子里睡觉。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外面传来了阵阵狗吠声,“汪—汪—汪……”,音调越变越低、音节也越拖越长、越拖越沉重,高个子常在外边混,当然知道这样的狗叫声意味着什么,这叫声极具威胁性,如有陌生人走到恶狗的面前,恐怕这恶狗就要发动进攻了……他赶紧起身,抄上一根早就生锈的用来固定渔船的铁棍,等他来到女子坐的地方时,果然看到一只目露凶光,龇牙咧嘴要冲过去咬人的黑色恶犬,而女子还是坐在刚才那个地方,双手拼命护着头,嘴里嘶哑急切地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高个子把自己手上的铁棍用力一扔,却没有打中,被恶犬很巧妙地避开了去。他顾不上身体上下午被人打的疼痛,快步一冲,捡起铁棍子护在女子身前。没有得逞的恶狗又调整姿势再次扑了上来,高个子用铁棍子去档,虽然挡住了恶狗嘴里的獠牙,但是没有挡住恶狗的利爪,手上生生被抓破了四道血口子。恶狗也是狗急跳墙了,一个转身带着愤怒的气势吼叫着再次冲上来,高个子本就提着十二分的精气神不敢松懈,见狗转身的当下已再次轮上铁棍,一个下蹲横扫,打中了恶狗的后退,疼得恶狗“嗷嗷”叫,吃了痛的恶狗惊恐地随即转身逃走了。

高个子见恶狗逃走后,硬提起的精气神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女子这下回过神来,盯着他说,“谢谢你,谢谢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高个子看过去,没有回答她。

女子又抽噎道:“实在对不起,让你手受伤了,我……我……要不是我下午急跑掉进来这处水坑,也不会扭到脚坐在这边哭……还……还让你因为救我被恶狗抓伤……对……对不起……”说着又抑制不住地大声哭起来,整个傍晚她的遭遇实在是糟糕透顶,二十年来她哪时这般狼狈过!

高个子早就猜到她应该是扭了脚什么的,不然不会一个位置坐那么久,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他起身走过去,想看看女子的脚,但是路灯实在太昏暗了,根本看不清楚。

他看着女子说,“能走吗,我扶你到桥上路边,那里能拦到过往的车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女子见他终于说话了,也不再怕他,急切地说“我家就在长桥侧边那个公园里面,离这不超过1公里,我的叔叔就住在那里,他是公园的维护人,你可以直接扶着我去那边吗?”

那个公园?呵!他太熟悉不过了,之前有几次偷东西就在那个公园里,为了成功得手,他把公园的各个角落都走遍了,他知道里面有栋三层楼的白色小洋房,住着公园管理员。还有几处竹子茂盛的八角亭和廊坊子。曾经有几次他就是在暗处的八角亭“得手”的。

高个子扶着扭伤脚的女子回到她公园的住处,正巧女子的叔叔出来找她,高个子便让女子自己坐在公园的石头长椅子上等。

等女子的叔叔小跑过来的时候,高个子已经隐入旁边的竹林,不见了踪影,女子望着暗黑的竹林欲言又止,她知道他不想暴露身份。她也不能让叔叔知道是一个小偷送她回来的,因为之前当她暑假刚从学校过来这边找叔叔的时候,叔叔就曾经深恶痛绝地跟她说过附近有小偷横行,让她出门务必要小心谨慎。

日出日落,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已过数月,女子扭伤的脚也已没有什么大碍。她曾答应公园旁边一家饭店老板的女儿要帮她补课,饭店老板的女儿很可爱,也很活泼,正上初中,但是数学一直学不好。她刚来那天正好看到小女孩独自坐在亭子里一边咬笔头一边流眼泪,于是她便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原来是小女孩考试不好,被老师批评,也被父母数落了一下,正到伤心处才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抹眼泪的。女子刚好大学毕业,于是便安慰小女孩,并约好找个时间来帮她辅导功课。

今天正是跟小女孩约好的日子。女子来到亭子里,小女孩带着些水果零食,也已经拿着书等在那边了。

“小玉,我来了。”女子道。

“月儿姐姐,你终于来啦”。饭店小女孩高兴地道。

继那天第一次见面后,这是两人第二次单独见面,因为性格相似,所以她们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不长时间的相处已然让她们情同姐妹。有几次月儿跟叔叔去小玉家饭店吃饭,小玉爸爸都不收钱的,这也更拉进了两人的关系。

月儿辅导完小玉功课后,两人一边吃零食一边聊起天来。

“月儿姐,你知道吗,昨天听说有个小偷被抓去派出所了,据说是青天白日当众偷了收保护费的老丁头一条十足金的项链呢,我爸说,这偷金得罪了地头蛇活该得被抓,到了里面保不齐还得揍上一顿好让他长记性呢……你说这些个小偷怎么这么嚣张呢……我爸说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活该被偷,一个活该被抓。”

月儿虽说刚来此地没多久,但也曾见识过老丁头挨家挨户收各家店面管理费、卫生费的情形。架势嚣张跋扈,容不得店老板们延期、少交或者分期缴费,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小题大做,每月但凡收费时,私下也是会偷偷管各家多要点儿便宜的。各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皆不敢为了百来块钱的“管理费”跟老丁头闹掰了去,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的过着日子,做着自己的小生意。

只是听小玉说起这个被抓的小偷,她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会不会是他呢?那天晚上勇斗恶狗和扶她回家的情形她历历在目,不行,她要再去那个破房子里看看。

她大概跟小玉说了下经过,小玉毕竟还小,不太懂得她的担心因何而起,但是听到勇斗恶狗那段,早已听得惊掉了下巴。她脑补了那个恶狗扑过来的画面,就浑身打冷战。但是初中年纪的小孩对于学业外的事情最是有探索欲,也最是追求朋友间的义气,所以小玉便答应月儿要陪她一起过去看看,再说了,现在是白天的时候,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于是两人结伴走过长桥,绕过弯曲小路的坑坑洼洼,终于来到破房子前。她敲了敲那破门,没有响应,于是便用力推了进去,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高个子躺倒在破草席上的样子。

只见他满脸苍白,嘴唇干裂,眼睛紧闭着,手臂上那天被恶狗抓破的血口子已经干黑地躺在他黑乎的手臂上,衣服还是那天晚上的衣服,衣服上沾染着点点滴滴的血液印记,房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地板也凌乱不堪。

月儿试着叫了高个子一声,:“喂,你还好吗?”

“喂”

高个子没有任何反应。

怕不是死了吧?月儿和小玉对望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可以听到他微弱的呼吸,月儿试着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得厉害。他发烧了。这四月天里发高烧的成年人是不常见的,怕不会是那天被饿狗抓的,破伤风引起的发烧吧。

月儿让小玉到长桥上跟小贩买瓶矿泉水来,先给高个子喝了点水,然后再跟小玉跑回家去拿退烧药,冲剂,温水和食物。小玉也跑回自己家拿了些水果。两人路过包子店的时候又买了些包子馒头牛奶。

等她们再次到达破房子的时候高个子还是没有醒过来。

月儿用温水泡了冲剂用勺子喂给高个子喝了,还给高个子喂了退烧药。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高个子还是没有醒来,但是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她们必须得回去了,不然小玉的父母该着急了。

她们把破房子里唯一一件破得不成样的军大衣给盖在高个子身上,然后出去把破门给他关好,便先回去了。

  六

高个子大约是后半夜醒来的,退烧药起了作用。他醒来的时候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凭空出现的食物和水,这个礼拜来他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了,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莫名其妙地生病,让他虚弱得没有力气。也不管是谁送的食物,便狼吐虎咽地吃起来。吃饱后再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道强亮的阳光照在他脏兮兮的脸上这突然间的刺眼让他的眼睑复苏过来。他下他下意识地用手去遮住被刺痛的眼睛,等适应了几秒钟后,透过他的手指缝,他看到了两个女孩推开破门,进到他的破房子里面来,手上还拿着一堆的食物和矿泉水。对突然到访的陌生人,他警惕地马上坐了起来。定睛一看,他认出了其中一个女孩就是那天晚上从恶狗嘴下救出那个女孩,再看她走路的样子,想必她的脚伤应该是好了的。

看到他醒来了,小玉先是开心地叫起来,“看吧,月儿姐姐,我就说他肯定会醒过来的吧!”

月儿也高兴道“喂,你醒啦!昨天你发高烧了,我们给你吃了退烧药,有没有好点了?”

高个子对于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很不习惯,从小到大除了妹妹能给彼此温暖外,其他外人不是对他们难听的咒骂就是对他拳脚相向,因此他内心是很排斥外人的接触的。此时当他听到月儿的问话也并不想要搭理她,一副寡淡爱理不理的样子。

月儿见他如此,也甚是尴尬。便自个打了圆场说:“那个,我们又给你带了点吃的,那你……再好好休息休息,我们先走了,对了,还有药要记得吃啊!那天晚上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要被那恶狗咬到了,真的谢谢你!”说完就拉着小玉走出去了。

高个子望着她们出去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四月底的这天,老丁头又拿上他的账本来挨家挨户收管理费了。刚收完店铺的,便辗转到了长桥上,他觉得有些固定摊点的小贩多少还是要意思意思地交上点卫生费的。长久摆摊的贩子们也知道他的“一套手段”和行事风格,几乎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纷纷配合。

待老丁头收到那个卖麦芽糖的小贩那里时,麦芽糖老板不愿意交所谓的卫生费,他说“我走南闯北去过无数地方贩卖,其他桥上都没有收卫生费的,为什么偏偏这里要交卫生费?”

老丁头火气很大地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如果不交就不要在这里摆摊了,先赶紧把这个月的交了,然后趁早滚蛋!”

麦芽糖老板也不甘示弱,跟他互怼起来,眼看一场架在所难免,桥上的其他小贩纷纷过来劝解,老丁头也因此没有收到麦芽糖老板的卫生费,气呼呼地走了。

其他商贩见老丁头生气离去必有后招,便劝说麦芽糖老板赶紧离开,偏偏麦芽糖老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说才不怕他,把其他人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有些商贩已经收拾好摊位回家了。有几个强壮的汉子沿着桥气势汹汹地来,他们直奔正在收摊的麦芽糖老板的摊位处,假装要买麦芽糖,说要试吃一下看看,麦芽糖老板见有生意上门当然乐意,切了一小块让他们尝尝,结果其中一个大汉一口吐出来,骂道:“你他娘的,这是人吃的吗,加了什么马屎马尿的,味道这么差还敢拿出来卖!”

麦芽糖老板闻言气急了,更大声愤怒地回道:“你不买没关系,但话可不是这么乱说的,什么素质……”

“素质?哈呵,来来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素质……”

双方争执起来,对方人多势大,麦芽糖老板哪里是对手,不一会功夫,已被打倒在地,被打得是两眼昏花,头冒金星,身上伤痕累累,两车麦芽糖也被扔到桥下的海水里去了。

这时突然有人喊,“警察来了,快跑啊,警察来了,快跑啊……”

几个壮汉闻言面色微变,赶紧转身离开。

蹲在桥墩下的高个子跳出来,把麦芽糖老板扶起来,然后又一下跳入水里,帮着麦芽糖老板把两车麦芽糖给捞了上来,一人扶着下面,一人从桥上拉。虽说糖不能吃了吧,但车还是可以用的。

麦芽糖老板懊悔之前没有听大伙的话赶紧离开,不然也不至于搞得这般境地。这时他回过神来想跟救他的人说声谢,不想定睛一看眼前帮助他的人不正是一个星期前那个偷他顾客钱包的小偷吗?发愣的当下,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高个子已跑开了去。他并不需要麦芽糖老板的道谢和歉意。

第二天这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为老丁头的“好手段”唏嘘不已,也为能奋不顾身跳水帮人的那个“小偷”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

当然这事也传到了月儿和小玉的耳朵里,月儿内心不禁舒坦开来,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他虽是个“小偷”,但也有狭义心肠,是个好人。

之后的几个月里,麦芽糖的老板再也没有出现在长桥上来摆摊了。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份。龙山镇与石水镇都面临外海,两个镇之间的内陆交界点行成了一个天然的港湾,而长桥下的海水是通过一条长长的水坝拦截住大部分外海的海水而留存下来的。连接这处海水的有一条来自龙山镇的内陆河,平常水量不大,但每到蟹讯时期,常有大量河蟹出没。

河蟹一般在淡水中生长发育,约经两秋龄后接近成熟,他们一般会在9~11月之间开始生殖洄游回海水里。高峰期集中在寒露(10月10日前后)至霜降(10月25日前后)。这一阶段,会有大量发育趋于成熟的河蟹从江河的上游向下游河口迁移,渔民们常常能乘机捕捞,就形成了所谓的“蟹讯”。

今年天气早暖,水也暖和得早。刚过10月就有大量的螃蟹出没。于是来往于长桥的人更多了,他们大多提着桶,到退潮后的桥墩下、河滩上来抓螃蟹,螃蟹数量之多,密密麻麻的数不胜数,很多人不到半刻钟功夫就可以徒手抓满一整桶。

蟹讯这天月儿和小玉也来了。两个女生见大家钵满瓢满桶的满载而归,便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很多东西总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这不小玉刚卷上裤脚走入河滩没两步便一脚陷了进去,淤泥淹没到了小腿位置,月儿赶紧去拉她,不想一个重心不稳,也跟着陷了进去。正当她两人相互扶持互相支撑以保持身体时,突然发现高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到了她们身后。

高个子把手伸过去拽住小玉的衣领往没有淤泥的地方拽,小玉手牵着月儿的手,借着高个子拖拉的力道,慢慢的,两人终于都离开了淤泥。

看着原本白皙的两双脚此刻跟拷黑的火腿一样三人相视笑开来,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也近了些。

看着满河滩的螃蟹,高个子也心痒痒,便跟着她们一起去抓。两个女生从小跟小虫子们的接触肯定是少的,技术上完全没有高个子那种不拘小节和大刀阔斧的三分之一。只见他戴上紧身的胶皮手套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偶尔被螃蟹的钳子夹到了,也不感觉痛。毕竟现在的螃蟹是刚成年的,钳子夹到也不会很痛的。

月儿和小玉已经被他抓螃蟹的技术震惊到了,呆立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他抓。

这时夕阳正要落山,余晖下高个子头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一闪一闪的,侧面的轮廓也甚是立体俊俏,虽然他皮肤黝黑,但在月儿看来一米八几个子的他仿佛身上披满了霞光。看着看着月儿内心不禁柔软起来……。

不一会功夫,高个子已经帮她们把带过来的两个大桶装得满满当当。

“哇,你太厉害了!”月儿由衷地赞美到。

他看着月儿开心的样子,心里也舒坦开,跟着她们笑起来,咧开嘴有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他的笑容更加的阳光灿烂。

这时小玉提议把两桶螃蟹拿到她家的饭店里面去煮,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高个子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朋友,还经常被别人喊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几乎都不被外人所接受,他怕去了小玉家会遭遇小玉父母的白眼,甚至被赶出去。踟蹰半天愣是没有回复她们到底去不去。月儿察言观色,将心比心也猜想道他的扭捏因何而起。

“放心吧,小玉家人都很好,不会赶你走的。”月儿安慰到。

“对的,对的,我爸妈都待人很和蔼的,而且我们家开门做生意,断不会推开上门的客人。”小玉附和道。

高个子见她俩如此坚持,便同意跟他们一起去。

三人很开心的踏着落日余晖往小玉家走去。两个女生一起提着一个桶在前面一边唱歌一边欢快地往桥头走,高个子则自己提着另外一个桶走在她们后面。


小玉家的饭店在长桥的侧边,公园的正对面。七八十平方大小,用厚的三合板隔了两个房间用来住,其他的没有隔起来的除了一个半圆形小吧台外,其他空地都均匀地排列着餐桌、餐椅还有一些整箱的酒水。门口的水泥地也打扫干净利用起来放了几张桌子以便客人多的时候使用。

三人到小玉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钟了,来吃晚饭的人也多。小玉父母林叔和黄婶都忙着招待客人,没有时间管他们。见他们提的2桶螃蟹便简单地交代下他们要如何清洗,等客人走了他再来帮他们煮。他们自然也见到了高个子,但只略微的先冲他点了下头以示欢迎便忙去了。

虽然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但是高个子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善意。换作以前,别人就是一记鄙视的白眼。

高个子也心安了些,跟着月儿和小玉一起去洗螃蟹。他们先取了半桶螃蟹,将它们浸泡在清水中十分钟左右,然后往盆中倒入适量白酒和食盐。再抓住螃蟹的两边,用旧牙刷用力清洗背、腹和嘴部。最后清洗螃蟹的两侧及脚和钳的根部。

三人合力不到20分钟就把半桶螃蟹洗好。月儿又拿来好多葱姜蒜让高个子帮忙洗,她自己则用刀切碎以便一会开煮时去腥味。

约莫等到晚上7点左右,饭店的客人离开得差不多了,林叔得空便过来帮他们煮。

林叔果然是饭店老板,煮菜的技术也是杠杠的。只见他锅内放油,再放蒜蓉粒爆香,然后将螃蟹倒进去翻炒,再加适量的白醋和豉油翻炒,最后倒入香葱与香菜再翻炒一翻。不一会儿3大盆鲜香麻辣的螃蟹就出锅了。

几人刚好凑成一桌吃了起来。月儿和小玉一直跟林叔黄婶描述高个子抓螃蟹的高超技术,高个子则在旁不好意思地陪笑。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跟别人坐到一个桌子上吃饭。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拘谨得回话都不利索。林叔和黄婶倒也不在意他的不自然,只是很随意地聊起这个时节的螃蟹,和往年蟹讯时的趣事。一点都没有把高个子当另类看,更不在意他身上早已穿破的衬衫和带破洞的鞋子。

许是螃蟹太过鲜美让大家都吃得开心,特别是林叔,更是提议拿酒来要跟高个子喝一杯。适应了一阵后高个子这时也放开了,跟林叔痛快地喝起酒来。

几翻觥筹交错后,两人话也多了起来。

待各自几瓶酒下肚后两人脸上都泛起红晕,林叔借着酒劲给大家讲起了他年轻时候的种种,有有趣的,有难过的,特别是他因为父母早逝靠他一人做苦力,挖野菜,捡柴火换钱,拉扯弟弟妹妹同时还要照顾一个裹脚太奶奶的故事,其实这些历史小玉已经听过几次了,但是每次听都会替林叔觉得难过,也更懂事从不做让他们不高兴的事。

月儿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身,自然知道林叔那个年代经历过的苦痛并不是虚构出来的,因为有些艰苦岁月她的父母们也曾跟她述说过。她也替林叔难过,但好在苦尽甘来,现在小玉林叔黄婶一家过得很好也很温馨。

同样听了林叔的这些经历,高个子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倔强的用手背试去,仰头灌了一口又一口酒,但眼眶中满是控制不住的红。

月儿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少喝点。他甩开月儿的手,又猛灌了半瓶。

他已经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了,如果是现实,他怎么可能跟父母温馨地坐在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开心吃饭开心喝酒?如果是梦境为何原生家庭带给他的痛还是那样真切,那样刀剐人心。

他想不通同为父母,别人的父母是如此好,而他的父母却那样的不负责任。为什么他们生了他却又不给他一个像样的家?为什么林叔在面对生活苦痛折磨的时候能因为父母妻儿而咬牙坚持负重前行而他的父母却选择无视甚至不管不顾?为什么当他为了填报肚子去偷去抢被别人抓住暴打的时候他们也不管而任由他自生自灭?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读书读到大学毕业,而他和妹妹小学还没读完却不得不因为父母的打架离婚而早早地辍学?为什么……有太多的为什么,有太多的不甘心,都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他一向坚强,有许多次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都没有哭,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此刻就是憋不住了,也不想控制了,就想这样发泄出来,就想这样喝死自己,看这样自己能否活得轻松些。

林叔,黄婶儿,月儿和小玉都再没有动过筷子,从他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了解了他的家庭和他的无奈跟痛苦。

月儿和小玉觉得心里难受,替他难过万分。

黄婶儿心地善良最见不得孩子们受苦受累,听了他的述说,便一直叨叨着“真是可怜的孩子……”。

林叔自己小时候受的苦多、吃过的亏也不少,而且同为男人便特别能理解高个子内心的痛苦。他伸出手去拍拍高个子的手和肩膀安慰他。

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最终在高个子的声泪俱下中结束,他们吃的是鲜美的螃蟹大餐,也是那些历经磨难后娓娓道来的生平!


一顿酒后吐真言,林叔和黄婶也大概知道他的为人。人之初,性本善,每个孩子变坏之前都是有原因可以寻找的。

高个子不是本来就是个坏人、小偷,而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因素才让他变成这样一个小偷的。面对命运的捉弄,他的本能反应就是奋起反抗,甚至不惜去偷去抢。

林叔和黄婶心善,他们打算帮高个子一把。最近来饭店的人流也多,他们本来就有打算要再请个人来当帮手的,洗菜,配菜,搬运配送酒水等活儿需要帮手来帮着做。夫妻两个一合计他们把这个机会给了高个子。以前私人小规模的饭店是不流行穿什么套装制服的,所以林叔没有工作服给高个子,但是看他前前后后也就两身衣服换着穿,而且又脏又破的,实在不适合餐饮店。于是林叔给他特地给他买了两身新衣服穿。

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高个子受宠若惊。他已经期盼着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很久了。如今认识林叔这样的贵人相助,让他激动不已,便暗暗下定决心要认真对待工作,勤劳多干,好好地回报他们。

他每天都帮忙到晚上十点钟才回去睡觉,几乎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抢着干。而且最近又是蟹讯期,他便每天天不亮地去抓一两桶的螃蟹来让林叔煮着卖,给林叔赚了不少钱。林叔也是个讲义气的人,便五五分成。

到月底林叔给了他几百元的工资,还有卖螃蟹的分成,总的到手五百多元。虽然不多,但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辛苦劳动和努力得到的第一桶金,他看着五张毛爷爷激动不已。为了感谢林叔和黄婶儿,他去商场给林叔买了一条熊猫牌的香烟,给黄婶儿买了一双洗碗用的手套,给小玉买了些学习用品,给月儿也带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要感谢所有帮助他的人。大家收到他的礼物也很开心,林叔和黄婶儿越发觉得他是个本性不坏、懂事的小伙子。

就这样高个子一直在林叔的饭馆里打着工。

期间小玉因为学业重,到学校住宿去了。每逢周末才回来一次。

月儿则在叔叔的介绍下进入了当地附近一个吸塑厂当统计员。因为是实习期,所以每月的工资也仅有四五百元。

吸塑厂离林叔的饭馆不远,每天中午月儿便都到林叔的饭馆来吃午饭。也会呼朋引伴地带些工厂的同事来照顾林叔的生意,期间也会跟高个子开开玩笑聊聊天。一来二去,两人已经很是熟络。别人看起来俨然像一对情侣的样子。

那时下班后,或者周末不上班的时候,高个子和月儿还是会相伴到长桥上去走走。有时小玉从学校回来,就三个人一起去,一起玩。

那段时间的高个子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了家的感觉。夜里睡觉也会做美梦了,梦见林叔和黄婶儿就是他的父母,小玉是他的妹妹,月儿是他的女朋友……梦里他们在一起是那么地快乐,他也那么地快乐,他觉得自己的笑容居然比那太阳还要灿烂,他希望日子可以一直就这样过下去,和他们一起,和家人们一起长长久久的……

后来林叔叫月儿帮忙看看厂里有没有招工的,可以把高个子介绍进去。不然一辈子在他的小饭馆里怕是没什么出头的日子。

月儿自然是愿意的。没过几天月儿就带来好消息说厂里有个男员工老婆生孩子要回去照顾,便能空出一个岗位来,她跟老板说过有个熟悉的朋友正在找工作,随时可以来,因为那男员工走得急,业务也多,老板见是月儿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便同意月儿赶紧让高个子过去上班。

就这样,高个子成功把工作转移到了工厂里面。

因为他的离开,林叔饭馆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怕林叔和黄婶儿忙不过来,高个子便跟月儿中午,下午下班都义务过来给林叔帮忙,或帮忙送酒水,或帮忙洗碗洗菜收拾桌椅清扫垃圾等等。

他们的三餐自然也都在林叔饭馆里解决,林叔都不要收他们的饭钱。因为在两老看来,他们也像他们的两个孩子一样亲切,特别是小玉去学校没在身边的时候,有些需要帮忙处理的事情,高个子和月儿总是能随叫随到。


十一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已到了年底。

年底这一天是老丁头又要给各家餐馆收保护费的日子。一大早老丁头又拿着他的那个收租登记本出现在了林叔的店里。

今年林叔的生意许是因为有高个子和小玉的帮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林叔今年比其他店的生意更红火。老丁头自然也从其它店老板那里听说了,于是他今天一来林叔的店便说要涨费用的事情。

老丁头其实说的就是保护费,但是保护费毕竟是“不正规”的费用,所以他都跟店老板们说的是卫生费。

这下,老丁头就在林叔的店里面跟林叔说“老林,你看今年我们这一片区多请了两个卫生保洁员,每天天不亮就来给各家各户清理收拾垃圾,我们才能有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所以今年的卫生清洁费也要提高提高,毕竟也是要付给人家工资的嘛。至于提高的部分也不多,一家一户就多个200块钱就行。我看你今年的生意非常的红火呀,这200块钱对你来说也不多,你其他什么话不用再多说了,上面也是这个意思。你赶紧缴一缴,我还得去别家收呢!”

林叔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横竖就是要给他涨费用,但是这并不是明文规定的,也没有见正规的批文下来,不能说涨就涨啊。

于是他就对老丁头说“老丁啊,我前几年的光景您是知道的呀,都是出入刚好,挣不到几个钱,也就今年趁着这个蟹讯期才能多上一点,但毕竟蟹讯也是就只有这几个月的时间呀,可您这一涨,我以后每年每个月都得多缴个200块钱啊,一年下来我不得多缴个两三千块钱吗?你这是不是为难我吗?

老丁头听了林叔的话,知道林叔有意推脱,但是他决定的事,哪能是别人随意就能改变的呀。

于是他就没好气的对林叔说,“也不只是你这样,大家都这样,不用再罗嗦了,赶紧交一交……”

林叔知道他有意刁难他,一下也来气,便也没好气的说,“老丁头你这是拿着鸡排当令箭,你说涨价就涨价,那你倒是把明文规定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呀…!”

老丁头见林叔一副冲动样,也懒得跟林叔再吵下去便先留下一句话:“老林,你要是不交的话,我便只能叫房东来收了屋子了,你自己做好准备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这也是老丁头常用的手段,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着呢!想到这林叔也不敢明着跟他作对,但毕竟一年要多个两三千块钱,也不是小数目啊,该争取总得争取一把吧。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林叔便备了一瓶好酒,上老丁头家再去谈判,希望老丁头可以放他一马。但老丁头这个地头蛇称霸一方已多年,岂是一瓶酒就可以收买的?

当林叔到老丁头家“求见”的时候,老丁头便没好气地让林叔赶紧走,不用再送什么东西来,不管送什么东西,他都不会要,反正定的规矩就是不能改,而且大家都统一,哪能让林叔一个人例外呢?

林叔碰壁之后,只好提着酒回去。

这时候高个子跟月儿下班了,刚来到林叔的店子,便见林叔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喝着闷酒。

于是高个子就问林叔,:“林叔,你怎么了?今天这个表情不对劲啊!”

林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可别提了……”

黄婶儿也过来坐在林叔旁边,跟高个子他们两个人说:“今天老丁头来收卫生费了,说每个月又得涨个两百元,这一年下来,可不得涨个两千来块钱,这保护费是越来越贵了……”

高个子之前见识过老丁头对付长桥上卖麦芽糖老板的手段,便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人,恐怕他现在也将要用同样的办法来为难林叔了,再怎么说林叔毕竟是他的恩人,他不想看着恩人难受……看着抽闷烟、喝闷酒的林叔,他想为林叔得做点什么!


十二

吃完饭从林叔店里面回去的路上,他跟月儿在路口分道扬镳后,他拐头走进了另外一条道——就是去老丁头家的路。

他想去求求老丁头,让他不要为难林叔哪怕要用一些什么代价跟他对换,他也可以试试。

到了老丁头家的时候,有一只凶狠的狗一直在院子里吠着。狗总是比人更灵敏,早以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

老丁头知道高个子过来找他,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连门都没让他进去。

高个子准备在门外大喊老丁头,“老丁头,你出来,我要跟你谈谈!你出来一下……”

话没说完,这时也不知怎么的,老丁头家院子里的大狗直接脱了缰绳,跑了出来,对着高个子又是一阵大声的乱吠。

高个子虽然之前也有过对付狗的经验,但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此刻面对狂吠的狗也有点蹙,眼看着狗朝他跑来,他不得不拿起旁边的小枯树干自卫,甚至失手先一棍子打到了狗的后退,狗闷吃了一闷棍,嗷嗷叫了起来。

这时老丁头听见狗异样的叫声便从屋里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正好见到他的狗缩着其中一只脚,这脚明显是有被打到了的红肿,见到这,老丁头这暴脾气,马上就上来了,他指着高个子,对高个子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的狗,看我不打死你!”于是便抓住高个子的衣领一只手猛出拳往高个子脸上招呼。

高个子本能的躲闪抵抗,想着是要来求他办事的,不能真把人打了,但就是因为前面没有还手,被打得头昏眼花,头重脚轻,他摸着嘴角渗出的血,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想忍了,于是两个人便扭打在一起。

高个子毕竟是年轻力壮些,力度上肯定是比老丁头要有点,老丁头也被高个子打的嘴角流血,肋骨骨折……

老丁头的家人见状赶紧叫了周边的人来帮忙把高个子拉开然后把老丁头赶紧地送去了医院!

这时候冷静下来了,高个子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把老丁头给打了,还打到了得去住院的程度……他心想坏了,这下没帮上林叔的忙,恐怕还要连累林叔一家。

月光把他的身影照进了暗黑的树影里,融为一体,好像他本就没有影子一般!像极了他此刻空洞的心。

这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十三

第二天大家都听说了高个子跟老丁头打架的事,心情都很复杂。有些店老板暗自在心里感谢高个子,这一打,老丁头暂时不会来为难他们了。有些则担心林叔和高个子被报负,更有些怕被牵连而殃及池鱼的……

高个子第二天没有心情去上班,月儿也担心他,便都一起了假。他们在林叔的店里商量对策。

林叔一边骂高个子太冲动,一边心里暗暗感激着他能为自己出头。像一个儿子一样保护自己的老子!其实他内心是欣慰更多一点的。但对于他的冲动一定得教训一下!

只是现在整出这样的事来,老丁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叔让黄婶备点礼,他要去医院看看老丁头,最好能求得谅解。

没曾想,黄婶儿下午刚把礼物准备出来,林叔还没来得及出发去医院,房东太太已经来赶人了。房东太太说这家店自己已经卖掉了,新主人不想出租了,让他们一个星期内赶紧搬走。还欠着半个月的房租也不要了,只要他们赶紧搬走。

一个星期搬走?!林叔感觉掉进了冰窟窿,走投无路。

高个子抱住自己的头使劲拍打,特别懊悔自己的冲动,害得林叔马上要失去店面和生意了。


十四

一个礼拜要搬走店面,林叔只能另外找其他的店面来租。几个人都分头到附近找了,但是都没有好的。

临近第四天的时候,月儿从叔叔那边听说了他有一个老朋友,做批发酒水的,因为老家有事,要把店面转出去。店面挺干净,只是位置离公园和长桥比较远,而且又比较偏僻一点。

月儿跟林叔一说,林叔过去看了一下。

确实是比较偏僻的,人流量要比原来的少三分之一。林叔盘算着那些老顾客冲着他的手艺应该是能留下来的,就是每天过往的车辆司机和来往于长桥的人流因为距离偏远恐怕是抓不住了。

临房东太太给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了,林叔咬咬牙做出了决定。他想着先搬过来过渡一下,生意好坏再慢慢考虑。总得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然后再考虑好不好的问题。如今反正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第一二天,林叔先找了装修队来简单收拾了下店面,把灶台和抽油烟机等厨房硬件设施给建起来。

第三天黄婶儿到新的店面打扫卫生。

最后一天早上林叔请几个老朋友过来帮忙搬店面。高个子和月儿也来帮忙。中午时分林叔一伙开着板车就把家当都运送到位。也亏得林叔平时人缘好,这会遇到事了,大家都纷纷自愿过来帮忙。七八个人愣是把一间店面在一天内安置妥当。

再稍做整顿了几天,新店面已经可以正常营业。

月儿毕竟学历比较高,便帮林叔设计了个《新店开业宣传单》,然后让高个子找广告店彩印后两人一起去马路边,公园里,长桥上发传单,给林叔的新店做宣传。

新店开业的活动进行了3天,人流算是不错的,总体打了7折折扣,算下来的收入还是有些盈余的。

接下来的日子,高个子和月儿也一直带同事来照顾林叔的生意。

到后来,月儿他们同事都跟林叔混得很熟悉了,大家吃饭都不付现金了,而是给林叔记账了,等每月发了工资后再来跟林叔结一次账。林叔同意他们这样做一来是因为对他们都很放心,二来也行成了自己的固定客户群,三来也靠着他们几个熟人互相介绍带来新的客流量。

林叔的店就这样先维持着,不温不火,挣得比原来少,但是也不至于入不敷出。

又过了一个礼拜,突然月儿来林叔店里说已经两天没有看到高个子了,他没有去上班也没有请假,月儿问林叔是否知道高个子怎么了?

林叔这才发觉确实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来看到他来店里吃饭,但也没有听说怎么了。

大家都有点懵逼了。担心着是不是老丁头又找人报负他了?还是他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回家去看他妹妹了?

自从高个子有了工作以来也认真地租了个民房住的,只是这会儿租房那也没人,门紧锁着。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找周边的人打听了一下,也是没有知道的。

第三天林叔和月儿正准备以朋友身份报案的时候才从派出所听说高个子被抓进去了。

因为老丁头告他故意伤害罪。得关个10天左右的拘禁,并处罚500元,还要承担部分伤者的医疗费……


十五

一个礼拜后,大家在期盼中等着高个子回来,林叔更是做了一桌好菜,要给他“接风洗尘”。

结果高个子出狱的这一天,大家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高个子,白忙活了林叔为他做的一桌好菜。

而且林叔托人从派出所打探来的消息也说了高个子已经被放出来了。众人就更纳闷为何高个子还没有回来。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高个子都没有再出现在林叔的饭馆里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因为高个子的失踪让月儿很是伤心,虽说高个子的身份,在别人看来是很“低下”的,但是他在她的心里可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高个子的出现,那她早就变成那个野狗的晚餐了。

所以,月儿内心里对高个子的好感是从感激他开始的。再后来的朝夕相处,她了解到高个子的本性不坏,甚至比一些人都讲义气,而别人眼里他的坏其实是出自于他不可控的家庭的因素才导致的,对于他从小受到的苦,她更是感到心疼不已。

若说她不喜欢他,那肯定是自欺欺人,但是两个人也并没有确定下来什么关系。不过在外人看来,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个是彼此互相喜欢的,因为当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时候,眼里都是有光的。

这会随着高个子的“失踪”,月儿无限悲伤,也许这注定是个还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恋爱”。

后来听说月儿老家的父母因为思念月儿,所以在老家给月儿找了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那时小玉刚考上了高中,去到了另外一个镇读高中,那时也一样是住宿,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偶尔还是会联系彼此,或打打电话聊聊近况,或像亲姐妹那样互相倾诉倾诉心事。但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和空间距离的拉长,她们就这样也断了联系。

后来市场碰上了金融危机,很多工厂纷纷裁员,工人们也都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另寻谋生。

林叔饭馆的生意也因此每况愈下,因为老顾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那段时间可把林叔和黄婶儿给愁死了,那段时间,他们甚至准备了一辆手推车,把做好的盒饭推到长桥上、公园里马路边去卖,但是这样子每天来往实在是挺辛苦的而且挣得钱也不多,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林叔眼看着其他家店面都因为经济的不景气纷纷关了店面,内心恐慌。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终于在小玉读高二的时候林叔彻底开不下去而把店面给盘出去了。然后他跟黄婶儿一起去了小玉所在的学校那里另谋生路。


十六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只有坚固盘踞在龙山镇与石水镇之间的长桥还依然屹立在那里,见证着各种各样人间的烟火,那始终不变、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也依然衬托着长桥那一如既往的风景。只是这热闹的人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一天,这座历史长桥出现了一个临近半百的中年人,他在桥上维护摊贩的秩序和清洁长桥的卫生。

据说他每天都要去走一走,从桥头走到桥尾,而且他跟长桥上每个小贩都很好,他也不像以前的老丁头那样乱收大家的卫生费,每天都会看看桥上谁需要帮忙的,他从不吝啬力气。

有些跟他比较熟络的人都会喊他“高个子”,只是这高个子是否姓高,也没有人知道,但大家都认同他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但也有人叫他林店长,为什么叫林店长呢?因为在公园的旁边有一家新开的、名叫“林叔汽修”的汽车维修店,高个子就是这家店的店长也是老板,但是他几乎都不自己亲自去维修汽车,他的店里请了三个小工,因此,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由的事情。

前一阵子,他听说因为公园的管理人——也就是之前月儿的叔叔,到了法定的退休年纪,要告老还乡了,需要招聘一个接班人来管理公园,高个子知道这个消息后,便自告奋勇地找到月儿的叔叔说了他想接替他的工作的心愿,说他很想当公园的管理员和维护长桥的秩序和卫生。

月儿的叔叔之前或多或少的知道点月儿跟高个子,还有林叔一家的事情,现在看着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人人喊打的小偷儿,他想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既然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并且已经事业有成,而且还有心要做热心公益事业,便成全了他。

很多跟他已经很熟络的长桥上的小贩,偶尔会开他玩笑说,要给她介绍漂亮的姑娘,好当店长夫人,他都微笑着一一回绝了,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永远是月儿的。

只是现在月儿跟他已经分隔两地了,再也无法继续前缘。

他曾听月儿的叔叔讲过,月儿回老家去了,去了父母走关系给她安排好的事业单位工作,并且在单位认识了一个科长,科长为人敦厚善良,他们也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生活得也很幸福,科长对月儿也是极尽宠爱。

他不敢去见月儿,怕打扰她的幸福,只是把对她的这份思念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在他的心里,月儿是他命运的转折点,是给他带来好运的人,因为月儿,他认识了林叔一家,他们不排斥、不看不起他还让他跟他们在一起,让他感受到了类似家庭亲情的温暖。那是他从小做梦都想要的温暖。

而月儿就像是像天使一般的存在,是他渴望不可及的那个恋人形象,他知道他是在错的时间遇上那个对的人,所以注定了此生无缘携手并肩,共享余生。如果是换成现在事业有成时遇到了月儿,那他肯定会勇敢地、努力地去追求她。可年轻遇到她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呢?他是别人眼中的“小偷”,“坏人”呀,那样的他能给月儿什么样的未来呢?

而且当年他因为打断老丁头肋骨,在即将被抓去拘禁的前一天,他曾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三个壮汉,就是之前他见识过,在长桥上为难麦芽糖老板的那三个壮汉,那三个壮汉把高个子堵在回家的路上,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他被打得很惨,然后第二天依然被抓去了派出所拘禁,他在派出所里没有因为被打而伤心难过,他唯一难过的就是他如此一来就更加的配不上月儿了,他觉得没有脸面去再去见月儿。他觉得他跟月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种强烈的自卑心理让他出狱后不敢来见月儿跟林叔,同时他也怕他如果继续跟林叔他们往来,老丁头还会找人为难他们,为了不让大家再说牵连,他选择悄悄的离开。

所以出狱后他极快地离开了这个城市。他后来去别的城市学习谋生的本领,吃了一些苦之后,还是找到了一个辛苦的修车的工作,然后在那边跟着修车老板学的修车技术,一学就是七八年。学到了好技术,后来凭着自己的本事,在那个城市也开了家小的修理店,但是他始终觉得那个城市不是他想要的归宿,他的心在那个城市不能得到归属感,于是不久后他就把店关了,回到了长桥这里来。

虽然这里已经没有了月儿跟林叔他们了,但是他每次看到这座长桥,看到这个这个公园,他总觉得它们格外亲切,仿佛月儿和林叔都还在一样。他也期盼着如果有一天,月儿或许会因为某种原因回来这里找他,但这个更多的只是他内心的痴心和妄想罢了,毕竟月儿现在生活的那么幸福。

虽然不知道月儿到底回不回来,到底会不会来,但是小玉却回来过了,那时是她带朋友去长桥游玩。也正因为那次的故地重游,她因此在长桥上看到了高个子于黄昏中立在长桥上的身影。

如今小玉已然是个中年妇女了,高个子也老了,两人感慨岁月太快。高个子也因为小玉再次知道了林叔的近况并且和小玉一起去拜访了林叔。

林叔和黄婶都已经白发苍苍了,步履蹒跚的了,但他们见到高个子的时候也是倍感亲切和欣慰。他们还坐在一起,坐在一个桌上喝酒吃饭,聊着年轻时候的故事,聊着那一段温馨又难过的岁月。

小玉听着他们娓娓道来的这一段经历,欣然把它们跃然纸上。以此见证和纪念这样一段平凡人平凡又不平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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