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


遇见阿升纯属偶然。

春运时期如果买上一张卧铺票真的很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看到了绿洲。

而我就是那个渴死的人。而绿洲正是我手里的卧铺票。

与大哥在微信里聊着彼此什么时候回家。需要什么东西等问题。我找到了我的位置。我的对面是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深刻,皮肤略黑,留着短寸,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我拿着行李冲他点头示好:“你好。”他好似有些意外,僵硬的对我说:“你好。”声音很低沉平静。我收拾好东西后,拿了包里木心的《哥伦比亚的倒影》。抬眼的瞬间看到了他看着张承志的《北方的河》。看来,我们都是挺“原始”的人。我轻轻的微笑了一下。然后半躺在铺上看着《哥伦比亚的倒影》。很安静,好像只听到对面的他香烟在他口中消灭的“簌簌”声。还有,就是木心的灵魂在寒冷的梦想与世界里震撼的说着:

“是我的谬见,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流过,一直到死了,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 …… 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乐,也就容易存活。管壁增厚的人,快乐也慢,悲哀也慢。淤塞的导管会破裂。真正构成世界的是像蓝衣黑伞人那样的许许多多畅通无阻的导管。”

我还记得当时我沉浸的时间很长,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亮了灯,天已经黑透了。我撑着下巴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缀着几颗星的黑夜。玻璃上可以看到他夹着烟低头看书的影子,认真的模样让人很想逗他一下。我有些皮的微笑。忽然之间有孤独的心情涌上来,一直都是这样,安静的黑夜降临时,总有孤独来探望。可能在一个人的时候这是所有人的通病吧。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对面的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他逆着白炽灯光看着我,这样看他,还挺好看的。这样想着,我微笑着问他:“怎么了?”他递给了我一袋面包。我抬起眼说:“谢谢,不用了。”他没有拿走,反而说:“我哪里还有,你吃吧。”说完他放下就回到对面了。说实在的,确实有些饿,上火车实在太急也没买东西吃。真是听起来好像借口。但是食物的魔力还是很大的。我笑着对他说:“那就谢谢了。萍水相逢你那么热心真的很少见。”他合上书,笑着回答我:“不用客气。”吃着面包,忽然他又递过来一小灌咖啡。就算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我说:“我吃你的喝你的,你觉得在理吗?”他把咖啡放在我面前,说:“不用那么在意,只是一点儿吃的而已。还有很长的路途,我知道你没带东西吃。”我听着疑惑:“嗯?你怎么知道?”“你看了那么长时间的书,我都饿了你可能不饿吗?但是你在看完书后你并没有吃东西,而是在看风景。所以我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沉静的坚定。我尴尬的笑笑。却又惊诧于他敏锐的观察力。“你不必在意这些东西的。”他又说。我说我很不好意思。他说真的没关系。我们在的卧铺车厢灯光明亮,浓浓的黑夜就这样看着我们你推我让着。

因为面包咖啡的原因,我伸出手拿起他的那本《北方的河》。我说:“我看过张承志的《黑骏马》,感觉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像是很有共鸣的抬起头看我,然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低下了眉眼。我问他:“你是回哪儿的?”他说:“北京。”我说我也是一样的。再后来,就下了火车。人潮拥挤中暮然回首,他已不见踪影。没有关系,世界如此之大,错过是常态。只是那份帮助我会感激于心。

快要临近春节,本来清一色的灰色街道如今挂上了红色,慢慢的也有了年的味道。出去准备年货,其实家里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来就是买点水果与干果。买好干果后,在水果摊好巧不巧的看到了在火车上遇见的他。他正在挑橙子,头上暖色的灯光照耀在金色的橙子上,有些刺眼。我推着购物车来到他身边,他没察觉到我。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大衣。我背倚在水果摊边缘我看着他的侧脸,我开口说:“如果变成饮料,我是很喜欢橙子的味道。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么想?”他闻声抬头,余光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人,有些疑惑的盯着我。我说:“不记得我了?”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他却峰回路转的顺着我的话说:“橙汁是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偏袒咖啡。”我们静了片刻,忽然笑了。

咖啡厅。我点了摩卡,而他点了一杯浓郁但很苦的黑咖啡。我对他说:“人生的机缘巧合真是神奇。还能重逢还你的人情。”他“呵呵”笑。没说话。我看他买的东西很少,于是就问他:“怎么买了那么少的东西呢?”他看了看旁边的东西,对我说:“哦!我自己一人住,买那么多也用不着。”我说:“那也要储备着一些。”他没说话,我自知话多,于是就停止了说话。片刻,他说:“停不了几天。”我看着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虽然我心里有了一些可惜的心情。我转移话题,“你买了书?”他抬起眼,从旁边购物袋里拿了出来,是加缪的《局外人》。“荒诞派代表人物。这本书给我印象挺深刻的。前几年,我在冬天去英国旅行的时候,一名英国盲人乐师站在桥上忽然拉住了我让我给他读一本书。就是这本《局外人》。英文译版的。很巧,我的专业就是英语,于是我就给他读了下来。花了我快要一天的时间,喝掉了两瓶水。后来老人为了唱了一首歌,是彼头士的《Norwegian wood》,当然是我让他唱的。在他眼里音乐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所以,我仍然感激他在英国寒冷的冬天里为我弹唱了这首歌。书里有些情节已经模糊了,但是这本书的最后一段对我印象挺深的。我都可以背下来。”他一笑,“背一下?”试探的口气,也有着看我出糗的态度。我自信一笑,清了清嗓子:我累极了,一下子扑到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满天星斗照在我的脸上。田野上的声音一直传到我的耳畔。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盐的气味,使我的两鬓感到清凉。这沉睡的夏夜的奇妙安静,像潮水一般浸透我的全身。这时,长夜将尽,汽笛叫了起来……

一句一句,丝毫不差。他露出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背完后,他缓缓的为我鼓掌。他说:“非常棒。”我做出骄傲的姿态,“那是当然。”我叫来服务员,为他续了杯咖啡。我问他:“你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他眼睛里有了一丝犹豫,过了会儿,他说:“你就叫我阿升吧!”我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我开口说:“我叫元欣。很高兴认识你。”

今年回家比较早。在家呆了三四天还有十天过年。期间我与阿升的联系比较密切。有时候也会去后海听歌手唱歌,我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上去唱一首,他在台下抽着烟静静地看着我。夜里偶尔还会开着车去吹着冷风的江边,与他倚靠在车身,我告诉他我一直都没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我的人生好像一部烂片,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他点了一支烟,对我说:“其实你过得很安静,真的不喜欢现在,你就试着去改变一下现状吧。动荡不安满身是伤的人,如果到了某个城市,做着不喜欢的工作,每天平静的生活着,那样是一种珍贵的知足。”我们吹着寒冷夹杂着香烟味道的风,忽然之间相对安静下来。我打破安静,问他:“香烟是什么味道的?”他吐出烟看向我,“想试试?”我拿下他手指上夹着的三五,生涩的抽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溢满了口腔,我咳嗽了一下,“原来是这种味道。”他从我手指上拿下烟,温柔的笑:“女孩子不要抽烟。”我说:“有的女孩十三四岁都开始了,不差我一个。”他望着深色的江水说:“你不一样的。”

我去过他在五环的家,不算简陋窄小,但是整齐,有咖啡与香烟的味道。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我说:“你真是博学呢。”他递给我一杯咖啡,说:“还没到那种伟大的地步。一直都想看弗洛依德,你拿来了吗?”我从包里拿出来《梦的解析》递给他。他接过道谢。我看着他的电脑开着,他说是写稿用的。“作家吗?”他不置可否:“混口饭吃。”在他的卧室我看到了他的吉他,我惊喜的说:“我可以弹弹吗?”他做了一个“请便”的表情。多年未碰,有些生疏。凭记忆弹着《Norwegain Wood》,我开口唱了起来: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我曾经拥有一个女孩或者说我被她拥有),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ain Wood(她向我展示了她的房间,那就是挪威的森林)……

我轻轻的唱着,偌大的北京寒冷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过年的喜庆在红色的装饰中越来越浓,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对过年的期待,好似没有了往常里的机械化工作时日。阿升木木的脸上有了隐约的笑意,有些悲哀,有些伤怀。我闭上眼睛,看到了在火车上他逆着光给我东西吃的身影,看到了我在台上唱歌,而他在台下静静看着我的身影,还看到他右手夹着烟,右手肘压在身边柜台上,低下头去抽烟的样子,身姿挺拔,绅士有型,让人着迷。看到了他帮助小区收垃圾的老人一同收拾,没有一点嫌弃的神情。看到了他被我硬拉硬拽去玩夹娃娃,夹到心仪的娃娃时,我开心的像个孩子,他伸出手摸我的头,像一个大哥哥。可是,我不想把他当成大哥哥。我感觉到有一个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我的额头,我的鼻尖,以及我的嘴唇,我的手指在吉他弦间暮然停了。我不敢睁开眼睛,我害怕他就此离开。我知道他是不安定的人,随时会走,随时都会离开,仅仅只是十七天的相处,可是在这一刻我却有了害怕的情绪,我喜欢上他了吗?这个问题太荒谬了。

他没有车。所以我坐公交回家,在站牌等车的时候,彼此相对无言,他一直在抽烟,当他抽到不知第几根的时候,我从他唇间拿下香烟。我说:“别这样。”他读不懂我看他的眼神。只能静默。还是他不敢懂呢?我上车的时候他也紧跟着上来了,他说我送你。车上罕见的人不多。我坐在窗边看着只属于北京的阴沉天气,他坐在我旁边,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把头枕在他的左肩上,拉出来他的左手,与我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很大,有茧子。那是一双历经沧桑的手。

我不想去触碰你心里的那座冰川

上帝请你让他别走那么快

让他与这路边的风景相恋一下

不停留可不可以赠予温暖

静默的冰川能不能在此刻融化

求你让他给自己一个生命的出口

让他就此别过生命的痛楚

给他一个柔软平和的将来

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很红,我想对他说几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我在路边便利店里给他买了灌热咖啡。我说你暖一下吧。他接过。我们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边,都没有说话。到了我家楼下时,他说上去吧。我点头对他说再见。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赶忙回身,可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我,说了句:“没事。晚安。”我颇有些失望。但还是回答:“晚安。”我转身上楼,进了家门,家里人忙的风风火火,喜气洋洋。我在窗边往下看,看到他还在原地站着,我突然悲从心来,他真的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冲他摆手,他看着我的方向,也冲我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我在你家的天台。”我挂了电话去了天台。他穿着初见那天的黑色大衣。他背对着我站着,我走进叫他:“阿升。”他回过头看到我,微笑着。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关切问他:“你喝酒了。”他伸出手制止我:“无妨。那天真的很抱歉。”我的心凉了一片。他对我说:“我要走了。”刮来了一阵冷风,吹的我有些清醒。我回答:“去哪儿?”他说:“去英国。”我抓着大衣,继续说:“去干什么?多久?”他转过去倚在墙上,说:“我想在英国小镇开个酒吧,进各式各样的酒,流浪歌手随意驻唱。偶尔开个悠闲地Party。再买一块地,开始农场种植。我不想再漂泊与流浪了。可能不回来了。”我点点头,想开口挽留,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片刻后,我说:“护照与资金都准备好了吗?”他点头。我们相对站着,这时烟花放起,装饰北京的夜空。“我会记得你。”我们一同说出这句话。

某年某月某一天,有一架飞机飞过广阔天空,我在天空下祈祷着,广阔的湛蓝天空啊,愿你保佑他万事顺意,从此前途不要有漂泊与流浪。我忘了告诉他,他说的也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后来,我辞了工作,开了一个酒吧,养了一只叫做“卡拉”的俄罗斯蓝猫。我也抽起了烟。我这里偶尔有流浪歌手来唱歌,我也经常搞个Party,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让人轻松的地方。我听了许多人的故事,品尝了许多酒。一杯酒就是一个人的故事,我品尝了那么多酒,却始终对于我自己的故事绝口不谈。

煮咖啡的时候,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英国。我疑惑的点开来,有三张照片,第一张是非常有异域风情,但是空间很大,格调温暖的酒吧。第二张是很大的农场。第三张是一个男人挺拔的背影,站在海边。下面打下了一行文字:我在英国实现了我想要的生活,不知你喜不喜欢。你可以来吗?我告诉你我的一切。

我把咖啡倒进白色的杯子,醇香的香气袭来,让我的眼睛有些发胀。忽然有人从背后把我抱住,我看到我腰间的手很大,能看到手心的茧子。从墙上镜子里我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开口说:“我还是更偏袒咖啡。”我低下眉眼笑说:“真是不可思议。路途之中遇到你的奇迹。”他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给我再唱一遍那首《Norwegain Wood》吧。”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我曾经拥有一个女孩或者说我被她拥有)

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ainWood(她向我展示了她的房间,那就是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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