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昨天下班回来时，小轿车停在院角，车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比往常少了几分利落。在门前的小椅子上坐下抽烟，眉头拧成个川字，烟雾绕着他沉郁的脸，始终没吭声。
我见他心情不好，问他：“怎么啦？”他才郁郁地开口，声音沉闷“阿军中风了，半边风。”
阿军是先生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个头矮小，但人很灵活，说话时表情丰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为人十分大方，是个烂好人。中年后更是胖得敦实，肚子腆得老高，像揣着个圆滚滚的老南瓜。我记得先生说过，阿军的父亲就有高血压，他自己三十多岁体检就查出了这毛病，却总仗着年轻力壮不当回事。家里开着编织竹席和竹席压布两个作坊，请了人看管，他又在村里揽了些杂事，旁人看着清闲，实则里里外外都要操心，压力半点没少。
人到中年，上有年迈父母要赡养，下有儿女要培养，中间的自己，既要扛着家庭的责任，又要应付生计的奔波，哪怕累得腰酸背痛，也总想着 “扛一扛就过去了”。阿军的累，是作坊里的琐碎、村里事务的牵绊，那些钱来钱往的压力，日复一日堆在心里，终是拖垮了身体。
前天他倒在床上，说很难受，头晕想吐，想着躺躺没事的。后来家里人看看状况不太对，还是将他送去了医院。“躺在病床上，右边身子动不了，说话含混不清，嘴角明显歪向一边。” 先生叹了口气，顿了顿，“医生说万幸没脑出血，捡回一条命，可往后得常年吃药，还得慢慢做康复，作孽啊。”
我们和阿军是同龄人，听着这些话，就深有感触。我想起自己上次的腰疼，想起看小说熬到深夜的日子，竟有些后怕。老话说五十岁是道坎，从前只当是长辈的念叨，如今听来，字字都戳在心上。这道坎，哪里是年龄的界限，分明是身体发出的预警。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头晕、腰酸，那些推不掉的酒局、熬不完的夜，都是身体在无声地抗议。
先生说：“往后，咱也少熬点夜，你腰不好，后园的活计慢慢来。不要整天呆在家里，多出去走走，也去城里逛逛呀，你的电影票不是还没用完。”
我点点头，对他说：“你也是，少抽烟喝酒”。这副皮囊，是我们在世间行走的唯一载体，是扛得起父母的牵挂、守得住儿女的成长、伴得了身边人的烟火寻常的根本。唯有好好待它，不辜负每一顿饭、每一次酣眠，才能在这田园岁月里，稳稳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