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回到了高中,我经常走的那条路,很多人骑着车从我身旁经过。
By在前面踱着步,慢悠悠地讲英文单词,黑板上是他飘逸的板书。同桌悄悄转头和身后人说话,我后桌也在。怎么会回到这里?我没有想太多,拿起手机就开始拍照。
我想把它们记录下来,好像是预感到,后来的我会因为没有留下一些碎片而懊丧很久。
我和同桌说,我好怀念啊,我在大学都没有遇到这么好的老师。同桌的表情很奇怪:啊?你没有遇到吗?
然后我醒了,六点五十七。一个舍友在看《创造营》,一个舍友在聊天,还有一个在睡觉。
我赶紧打开手机备忘录,想记下梦到的这一切,却误打开相册,看到我拍到的那几张照片,心想,哇,好神奇,居然真的拍到了。
梦境随着时间慢慢消逝,我努力去想在这个梦里遇到了谁,很多人就那样出现在我相册里,问我:是我吗是我吗?
我忽然发觉,这又是个梦。
我好想他们。
02
高中时期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大学再过两年,自己会对过去这么耿耿于怀。就像初中的我怀念小学,小学的我怀念幼儿园,上幼儿园的时候呢,我忘得差不多了。
印象最深是某个下午,那个装有彩色玻璃窗的积木房间,我一抬头,望见窗外被削减了强度的午后的太阳。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像保镖一样。
那时候我觉得,它是我一个人的太阳。
关于小学的记忆要清晰许多,这种清晰不在于我刻意记住了多少,只是回顾次数多了,每次想起都会为它们添加一些细节,或真或假不重要,情感已经掩盖了真相。
我会在梦里回到那个葡萄藤回廊,追赶光影。回到某个与音乐老师相撞的大厅,一次又一次排练合唱,却在后来的六一活动选拔中落选。
某个下午我回到楼梯转角,遇见隔壁班那个和我一起落选的女孩,她说,她暑假去练小提琴,回来继续比赛。
一年级的我学不会拼音表,放学被那个严厉的语文老师留下,最后还是没背会,但妈妈给我买了小蛋糕篮子。
听说二年级班主任在追一年级班主任,好像到现在还没追到耶。
三年级的数学老师是二年级的语文老师。
四年级上学期期末作文是满分,下学期考砸的我求着语文老师,下星期再发试卷吧,我周末还要玩电脑呢。
五年级的我已经很厉害啦,参加各种美术比赛,写字比赛,作文比赛,当了升旗手,检查员,主持人,也算是个校园风云人物。
六年级当了数学课代表,有天早上,因为有些人没写计算作业,我让他们站了半个早读课。
初一是个双曲线的坐标轴原点,在第一象限内,x趋近于0时无限大,从此之后的每一年,快乐都在递减,最后趋向于无穷小。
初二过得不太好。
初三很幸运能进提优班,却不够幸运中考去更好的地方。
整个高中都在等待那种让我获得纯粹的快乐的时间,却没有等到,匆匆三年,我去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
03
有没有那样一种水果,刚入口就能把你带入过去的某段岁月?
就像西瓜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夏季,我坐在凉席上看画本,从后门吹来的某阵风。
就像菠萝让我想起集场,搭满一整条街的帐篷,从街头巷尾传来的炒栗子味儿,四处闲逛无需叫卖就能引来一大批小孩的棉花糖机,我想了很多年却还是没有吃到的那杯刨冰。射箭,套圈圈,总能在蹦跳城堡遇见同学,你追我赶玩得大汗淋漓。
妈妈在杂货铺二楼摆了一桌饭菜,来赶集的亲戚总是很和善。
香蕉让我想起高一,因为想减肥,和苹果就着酸奶解决了一顿又一顿。
火龙果和猕猴桃是在高三,妈妈的摆盘像朵花。
在18℃的中苑水果店买了一盒水果拼盘,吃到第一口西瓜的那一瞬间,这么多回忆一下子涌上脑海,又装作无意跃上我的笔尖。当它们以再也回不去的理性特征出现在我面前,那种突如其来的挫败感,与昨天的梦境一起,让我不知所措,怅然若失。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04
我也说过,过去的一整个寒假我都陷入于不明的悲伤情绪,没有人拉我出来,我就慢慢沦陷。曾发了一条“这条微博记录让我感到孤独的瞬间”的微博,我一连写了好多天。
“做梦被人诬陷,我怎么也解释不清,醒来之后那股丧气还是郁结于心。”
“抽奖领到优酷会员,在片库翻了好久却没有什么想看的,只能让它慢慢过期。”
“一个人等公交,因为冷就把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过往车辆想心事。心事想不出个结果,公交也等很久都没来。”
“有时候想接近一些谣言的人,尝试去接触,却又随时做好退缩的准备。怕他们窥见我明亮的外表下灵魂的死气沉沉。”
“明显感到自己各方面都在变差,身体,心理,抗压能力。我曾想过自己会闪闪发光的二十岁,却也不过如此。”
“当我走在大街上渴望一辆卡车突如其来的时候。”
“好想找他聊天的时候。”
05
梦真是个好东西,那么多现实无法实现的事,都能在梦里实现。
三月十二日,梦见了如果那年妈妈没有卖掉杂货铺,没有陪我去城里租房子上初中,还留在那个小镇的,我的人生。
每一个周末早晨妈妈拉起卷帘门,用鸡毛掸子掸去货架上的灰,默默等待第一个顾客上门。隔壁移动的电子钟报了十点,她开始为我做午饭,等学校里《外婆的澎湖湾》响起,我飞奔下楼回家吃饭。
醒来还是一片迷茫,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06
那时候看《青丘狐传说》,婴宁很后悔,觉得如果王子服没有遇见自己,就不会有坏结局。然后化成小白鸟的王子服和她说,我们就来看看,没有遇到你,我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他说,“如果我们没有相遇,可能会彼此拥有平凡的生活。”
如果不是为了我的未来,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就不会把杂货铺盘出去,不会陪我去城里租房子,不会每年都在为越来越高的租金和永远不合适的工作发愁,不会任由我和同学攀比,每周去书店买的书比她一天工资都高,结果全堆在书架上积灰。
我不会妄想得到一切偏爱。
我会和那个总和我争第一的小学同学一样,以住宿生的身份度过中学时代,无论我大学去往哪里,妈妈总会在杂货铺等我,等我在某个充满年味的腊月学成归来,等我很久很久以后,衣锦还乡。
而我也总有一个栖息之所。
故事的最后,婴宁说:“那不快乐,子服。”
07
看到微博有个话题很火,叫“好多好多年前”。
好多好多年前,妈妈把杂货铺收到的几毛硬币放在用完的痱子粉罐头里,集一个冬天,等到夏天给我买冰棍。
好多好多年前,我和爸爸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僵,有一年过年我拎着几大包年货奔向他,新羽绒服的味道很好闻。
好多好多年前,年三十晚上,妈妈拿着计算器整理完一天的收入后拉上卷门,这时候爸爸正好工厂下班回家,我们一起去安琪家超市买年货。她的奶奶每次都悄悄塞给我好多好吃的,他爸爸还专门开车送我们。
好多好多年前,奶奶家总有吃不完的萝卜干,五颜六色点缀在白粥上特别好看。
好多好多年前,外婆家的西瓜是最甜的。
好多好多年前的周六,我在妈妈的杂货铺玩植物大战僵尸,一玩就是一上午。
好多好多年前,我和朋友们相聚在水果店二楼看《山村老尸》,小明怎么也套不上玉镯,一只手慢慢浮上水面,童年阴影水到渠成。
好多好多年前,我半夜肚子疼到在地上打滚,住在隔壁村的爷爷半夜骑三轮车带我去镇上大医院,打了针挂了水,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从医院出来,妈妈带我去吃了一次比克利,真好吃啊。
08
那么多好多好多年前,都和家人有关。
09
“我被人无缘无故掀翻了课桌,桌上的,桌肚里的东西全部掉出来,满地狼藉。”
“课间的走廊有无数人经过,没有人顾我一眼。”
“而班主任在隔岸观火,他说,挫折使人成长。”
“可这个挫折是我本该经历的吗?他是我的班主任,在我没有任何原因受人陷害于不义,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来问我,发生什么事啦?要不要紧?而不是冠冕堂皇的一句‘这是为你好’。”
代入感太强,醒来之后我还是很生气,恨不得立马敲个电话过去:“你凭什么那么做?”
梦是过去的投影,我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有些事就像深深扎进沙滩的现代工业残骸,时间浮上来又漫过去,无关紧要的都随海浪沉下去,那些伤口依然清晰可见。
“噩梦都不会成真的!”
我沉默良久。
那美梦呢?美梦会成真吗?
在我连环的噩梦夹缝中生存的那些美好瞬间,会以未来预告的形式成为现实吗?某一天我也可以穿越到过去,与他们一起度过我不存在的春夏秋冬,完成未完成的事,弥补未圆满的遗憾吗?
10
有一天晚上,我张开双翼低空飞行。云层很薄,树影重重,路过好多地方,终于在这里短暂停留。
我找到你,那时候的你初入人间,还未尝过烈烈风尘,鲜衣怒马笑得恣意,问我今夕何夕。
我说,这是个梦,但你不要忘记我。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找到你。
到时候,你一定要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