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铃十二

这个巨大的噩耗，让严昆仑难以承受，中国有句古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严昆仑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就是这样应验到了严昆仑和赵红军的身上。

严昆仑和赵红军几乎连朋友、兄弟都谈不上，只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的同志。从在南宁三中的接待站里相识，到他挣脱严昆仑的手，冲向死亡的那一刻为终点，相处仅仅只有七天。南宁四天，凭祥两天，还有就是今天。只怕按照小时计算，也不过一百六十个小时而已。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却只留下了这顶带血的头盔。

严昆仑紧紧抓着头盔，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齿忍住悲痛。

一个女民兵搀扶着周和平走进来。他看见严昆仑手里的头盔，扑进严昆仑怀里大哭起来。

两个女民兵就这样默默看着他们。

严昆仑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推推趴在身上还在哭的周和平说：“和平，别哭了。咱们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死吗？把眼泪擦干吧。”

周和平抬头看看严昆仑停止了哭泣，咬着牙对严昆仑说：“小军，我们要给红军报仇！杀死那些M国佬！”

严昆仑把赵红军那顶头盔戴在自己头上，从床上跳下来，对两个女民兵用夹生的Y语说：“两位Y国大姐，我们不想瞒着了。一共五个人，是来自华夏的HWB，是来参加抗M战争的。牺牲的是赵红军，请你们替我给他竖一块最普通的墓碑吧。”

那个一直在屋里的女民兵显然是个小头领，她看看严昆仑说：“你们很像是华夏人，可又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伪装的南Y特务？”

严昆仑想了想，掏出了上衣胸袋里的两个小红本，一本是严昆仑的“HWB证”，还有一本是双语的《红语录》。严昆仑把“HWB证”递给她。

她很仔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那种浓重、严肃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微微一笑把“HWB证”递还给严昆仑说：“原来你叫严昆仑。我叫阮秀玉，是民兵小队长。相信你了，你的眼泪很真实，谢谢你们，华夏HWB！我会给他树碑的，还要写清楚他是华夏HWB！你们打算去哪里？我可以带路，你们不能这样乱闯，林子里到处是地雷，都是南Y特务和M国飞机布下的，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姐妹误踩了地雷。”

她的华夏话还是一股子异族味道，严昆仑却听明白了所有内容。

当天夜里严昆仑们没有离开这里，天色太晚了。那天夜里，严昆仑一直坐在竹楼外面，看着夜空的星星。阮秀玉就坐在严昆仑身边陪着。

这座竹楼修建在竹林中的一块空地上，相同的竹楼大约有十几幢。这是一个叫阮坪的小山村。阮秀玉告诉严昆仑，村子里很多年前，就只剩下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们了。

Y国一直在打战，先是和R国人打，后来是F国人，再后来就和M国人打。战争把Y国的男人差不多消耗光了，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剩下大部分是女人、老人和孩子，男女比例已经下降到了1:10。

严昆仑指着几个在空地上嬉耍的孩子问：“他们的父亲是谁？”

阮秀玉看看严昆仑，轻轻地把头靠在严昆仑的肩头说：“不知道。为了我们这个苦难民族的繁衍，Y国女人，可以把自己给任何一个男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有孩子。我已经叫阮秀美去陪你的同伴了，我来陪你，上楼去吧。”

严昆仑浑身一抖，把身子移开很尴尬地说：“对不起，秀玉姐姐，我还是个孩子，今年才17岁不懂……”

“不懂，姐姐教你。”

阮秀玉抱住严昆仑的头，用自己滚烫的双唇堵住了严昆仑的嘴。严昆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都发烫起来。

就在这一刻，严昆仑想到了战争。仅仅片刻时间，一个战友就已经死了。突然想到出发之前看到的彼岸花，那种黄泉路上的花，是不是个预兆？彼岸的花，自己此刻已经站在彼岸的渡口了吧？心头不由自主地涌上一丝的颤栗。

“进去吧，夜里有些凉。”阮秀玉轻轻地说。

严昆仑恍惚地转头，看看身边的这个异国姑娘，她竟如此善解人意，反而是严昆仑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说：“对不起，玉姐，……还是坐在外面好一些。”

阮秀玉大方地勾住严昆仑的脖子，“姐姐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放心吧，到姐姐床上去睡觉。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有了个姐姐，她是Y族姑娘，她叫阮秀玉。”

“姐姐，星河记住了！”严昆仑的心头一阵发热。

“姐姐现在想朝你要一件东西，算留个念想，行吗？”

“行，可是姐姐，星河身上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带啊。”

“姐不要别的，你就把那本红语录留下吧。”

严昆仑拿出身上的《红语录》递给她，说：“姐姐，你要的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本语录。姐姐知道这是什么你这本是ZY对照版，可以看得懂。还有，姐姐会说华夏话，可是不太认识汉字，这样姐姐可以学会汉字。”

“姐姐，你为什么想学汉字？”

阮秀玉说：“姐姐喜欢华夏国，想去华夏国。”

严昆仑惊讶地望着她追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华夏？”

阮秀玉把自己的头靠在严昆仑的肩膀上幽幽地回答：“因为姐姐的阿爸也是华夏人！”

“啊？”严昆仑大吃一惊，“你的阿爸是华夏人？他现在在哪里？”

阮秀玉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已经死了，也许在华夏，也许在台湾？”

严昆仑更加意外了，忍不住重复着她的话。“也许已经死了，也许在华夏，也许在台湾？你的阿爸是国军对吗？一定是，对不对？”

阮秀玉肯定地点点头说：“是的，阿爸是抗战胜利那年离开我和阿妈的。他是远征军一位将军，从野人山突围负伤了，不知道怎么就被几个士兵护送到了这里。士兵们走了，阿爸留在这里养伤，住在阿妈家的竹楼上，以后就有了我。他临走说会回来的。可是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阮秀玉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严昆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只好用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严昆仑就这样搂着一个，有着华夏血统的越族女孩子，度过了身处异国他乡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清早，阮秀玉、阮美玉陪着严昆仑和周和平又去了那个池塘。池塘里泛着灰白的一层粉末，周围的树木被炸得支离破碎，有些还在冒着青烟。阮秀玉告诉严昆仑，那层粉末有毒，这些地雷爆炸后，会将一种粉剂的毒素撒到四周。

她指着池塘边，一个硕大的弹坑，“就是那里。严昆仑们在这个弹坑边上捡到了这顶头盔，还有一些……”

她没有说完，就说了下一句：“你的朋友，埋在那边林子里，过去看看吧。”

水杉林里坐落着一个新坟，前面竖着一块墓碑，上面并没有名字。严昆仑没有想到，阮玉秀的动作这么快，已经在赵红军的坟前竖起了一块青石的墓碑。叫严昆仑极度诧异的是，就在这座新坟四周，一夜之间开满了彼岸花！那些红得似血一般的花瓣，把整座新坟簇拥成了一座小小的红色的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