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朦胧惠灵顿

图片来源于网络


                               

风城惠灵顿的早春,呼啸了一整夜的风停了;绵绵的细雨如薄薄的纱帘,遮挡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忙。

吴瑞涵坐在咖啡餐馆靠窗的沙发上,望着在窗外繁忙拥挤中的街市。

隔着马路,惠灵顿医院的大楼上正缓缓地降落着一架直升机,将来自于新西兰岛某偏远角落的病患送到医院的急诊中心。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对面的那一张空着的沙发,像是在提醒着自己正在等待着某个人。

想到了正在等待着的那个人,她的耳骨中便响起了剧烈地,怦怦的心跳声;仿佛无法去确定,她正在等待着的那个人是否会在这蒙蒙的雨雾中走进这间咖啡餐馆,坐在她的对面。

她知道他很忙;尽管他昨天告诉过她他今天休息,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不会被叫去上班;尽管……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了。

远处雨雾中的直升机终于降落在了大楼的顶端;螺旋桨拨打着雨雾,将轰隆隆的马达声隔着街道送入了咖啡馆内。

吴瑞涵下意识地用手掌触碰了一下身边随着声波发出微微震动的,落地窗的大玻璃,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个初夏的早晨。

那个早晨,她同样是被这样的一架直升机送到这里来的。

那是圣诞刚过的那个清晨,从奥克兰一路驱车采访渡海来到了南岛的她出了车祸:驾车的摄像师Mark为了躲避一辆极速超车的大卡车,在通往南岛西海岸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翻了车。

车子滚下了山坡,压倒了一片灌木,最终被架在了一棵强壮的麦卢卡树干上。

树干将车门推进了车厢,将坐在后座左侧车门旁的她的腿,卡在了前排副驾驶座位后侧与变形的车门之间。

强烈的挤压造成了小腿骨粉碎性的骨折,奇怪的是,坐在前排右侧驾驶位置上的Mark却只受了一点轻伤……Mark在呼叫了111以后,瞬间到来的直升机和救助人员们将他们从摔得变了形的车内救出,并将她送到了惠灵顿医院。

吴瑞涵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已经痊愈了的,左腿的小腿,透过薄薄的裤筒,那一条长长的伤疤仍然清晰可触;它让她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那一张空荡荡的椅子上。

“他会来么?”

她轻声问道。

                             

图为依山傍海的惠灵顿城。图片来源于网络


惠灵顿医院位于惠灵顿市区的一个被称做为“New town”(新城)的区域内。

虽被称为新城,其实是惠灵顿市的老城区。

吴瑞涵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依山建起的,看似拥挤而又破败的老旧的住宅区,那一些具有移民时代特点的住宅,仿佛正在向她解释着“新城”名称的由来。

当年漂洋过海的欧洲移民们,在发现了惠灵顿这个可以停泊船只的港口后登陆到了这里,并在这里建立起了一座座房屋,商店……于是,一座崭新的小城便依山临海建起;“新城”的名称便由此而来。

其实在这两百多年中,人们移民到这座南太平洋岛国的脚步也从未被间断过。就像她正在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着的那个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否赴约的人,所经历过的移民一样;而此刻,他那带有浓重的英伦高等教育口音的,厚重的说话声,又在她的耳畔响起,仿佛是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与不自量力,并将她再次推入到了不知所措的情绪中。

她隐约记得自己被救助人员从被锯开的车门里救了出来并送上了直升机;钻心的疼痛让她的意识不停地在朦胧与现实中游移着,最终在强力止痛药物的作用下,她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不知昏睡了多久,她被那厚重的英伦口音唤醒了过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带着微笑的,长方型的温暖健康的脸。

“你终于醒了……”

她听到那个人对她说道。

“我是为你治疗的Delay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吴瑞涵仔细地打量着说话的那个人,看到他正在被身后的实习医生们所簇拥着……她伸出手,握住了Delay医生的手,努力地将自己在刚刚恢复的,朦胧的意识中拼凑起来。

“……你在惠灵顿医院,祝贺你,你的小腿保住了……”

Delay用温暖而又自信的目光望着她,嘴角走过了一丝宽慰的微笑:

“……在你的小腿严重粉碎性骨折之后……你是位幸运而又坚强的女孩……”

在那以后,她几乎每天清晨都会在自己的病床边见到这位有着浓重的英伦口音的,语气幽默的三十岁上下的医生,并从前来探望她的摄像师Mark的口中得知,正是这位来自英伦的骨科专家,Dr Delay,在进行了一整天的手术之后,将她粉碎的腿骨一点一点地拼凑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吴瑞涵忽然就对那位每日必来病房探望,检查其康复状况的Delay医生,有了一份莫名的祈盼。

而那位Delay医生仿佛也在用自己的行动印证着她的祈盼:无论多么的繁忙,他每天都会来到她的病床前。

他有时会拉出病床前的一把椅子坐下来,与她聊几句天,他会问她是否有家人在新西兰,并在得知她是孤身一人在一家与新西兰电视台签订了合约的纪录片制作公司工作后,好奇地询问着她的工作状况,以及她那远在中国的故乡和家人们。

有一个午后,Delay掏出手机向她展示手机中的一位金发碧眼的,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的短视频,她听到小女孩对着摄像头大声地呼喊着“爸爸,你几时回到伦敦来……”;她看到坐在小女孩身后的那一位金发年轻女子对着摄像头与他交谈的样子;知道那一定是他远在英伦的家人了。

“……已经与她们分别了快一年多了,好想念她们啊!我在等待着移民局对我们一家的移民申请批复下来的那一天……”

他收起了手机,有些抱歉地对她笑了笑。

那份无奈的微笑,仿佛在提醒着她他是一位有家的男人。

吴瑞涵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掩盖着一份发自于内心深处的遗憾。

她在无意间与Delay碰撞在一起的目光中,似乎也看到了同样的那一份遗憾。

在医护人员的照看下,吴瑞涵终于慢慢地站立了起来。

Delay几乎每日必到医院的肢体康复中心,鼓励着她一步步地迈出通往健康的脚步。

在她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地行走之后,Delay邀请她在惠灵顿蒂帕帕国家博物馆对面的一家望海的餐馆里共进晚餐,并点燃了餐桌上的蜡烛,为她再次获得的健康的生命而祝福着。

“……谢谢你的努力和成功的康复,你的治愈让我对粉碎性骨折的治疗增加了更多的治疗信心,并积累了更多更好的经验……”

在烛光的照耀下,Delay目光中跳跃着的真诚和温暖感动着她,她知道几天后,她将会重返奥克兰的工作岗位,她于是将内心深处所有的感激都凝聚成为了那句邀请他共进离别早餐的话语;她知道从此以后,山高路远,他们将会如两颗在不同的轨道运行着的,闪亮在夜空中的小行星一般,彼此看似靠近,但是相隔甚远,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有相互碰撞并且交汇的那一天……

于是,那最后的早餐将会是他们今生缘分的句点。


                         

图片来源于网络


窗外的春雨变得越来越密,将街道上的车流,行人都变成了朦胧的色块。

不知何时起,刮了一整夜的狂风再次吹入了大街小巷,将厚厚的雨帘撕开。

暴雨如注般地随着风的方向泼打着街道,山坡,和马路两旁的建筑物。

吴瑞涵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惠灵顿医院的大楼顶端,发现那一架直升机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开了。

对面的那张椅子依然是空荡荡的。

她看了看表,前往惠灵顿机场登机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一定是被某一台手术牵制住,不会来了……”

吴瑞涵遗憾地想着。

喝干了杯中最后的一口咖啡,她提起身边小小的手提箱,走到吧台前付了款,戴上了风雨衣的帽子推开门,迎着铺面而来的狂风和暴雨走到了马路旁,等待着刚刚通过手机呼叫过的计程车的到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份熟悉的,带着浓重的英伦口音的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转过头,看到站立在她身后的Delay正带着抱歉地目光,站立在狂风暴雨中望着她。

伸出了双臂,他将她紧紧地搂进了他那湿漉漉的怀抱中:

“抱歉,我还得赶快回到医院去,有急救手术正在等待着我……你,要好好的……”

温热的唇,在她的脸颊上迅速地吻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他紧紧地拥抱着,喘不过气来……

“再见,我得走了……”

他狠狠地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通往医院的道路跑去……

留在她眼中最后的景象,是他那被雨淋湿了的,匆匆离去的背影,而那背影也随着泼洒而下的暴雨变得越发模糊了起来……


一辆黄色的计程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她将自己的手提箱丢入到打开的后备箱子中,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风雨这么大,不知今天的飞机能否起飞……”

计程车司机友好而又担忧地说道。

她将脸转向窗外,望着在暴雨中渐渐消失了的惠灵顿医院,忽然觉得窗外的狂风暴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微雨朦胧,笼罩着那一份温馨的记忆,只有温暖,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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