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天空很高很清澈,从头到脚趾都是令人窒息的喧嚣。
听爷爷说过无数次“大河家”这个地方,长辈们每次去大河家也必然会带回来一堆好吃的。那是我记事还比较模糊的年纪,约莫四五岁的样子。那天天气很好,堂姐悄悄问我:“我带你去大河家好吗?”“你?不是只能跟爸爸妈妈去吗?我们万一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我被她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们走小路,小路可近了呢,那路我也比较熟。”堂姐小声笑着说,“今天会有篮球比赛,全镇人都去呢,可热闹了。”……最后我竟跟着她去了。
依稀记得我们经过了一片很空旷的田野,满眼都是长势极好的庄稼。绿油油的麦田,金灿灿的油菜花,随风摆动着枝尖的玉米树。一块块整齐的田地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辽阔无垠,我和表姐渺小得让人恐惧。我们艰难地穿梭在田间地垄里,仿佛过了很久,才看到几座楼房和大片的水泥地。来到小镇的街道上,果然如堂姐所说,街上塞满了熙熙攘攘的人儿,热闹非凡。篮球场上更是人满为患。我跟着堂姐挤进人群,只看见一个叔叔穿着短裤短袖(后来才知道那是球服)跑来跑去,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是旁边的大人们却在一阵一阵地喝彩。我求堂姐带我去别的地方,她图篮球场上的热闹,自然不愿意。我看到有架着小车卖桔子的果农,就掏出口袋里的五毛钱,他给了我两个桔子。我给了堂姐一个,她才肯带我去黄河边上打水漂。
那时的黄河在我看来是那么宽广、清澈又平静,河边还铺着石板路,旁边种满了杨柳,随风摇曳。树叶的颜色从树下迎着光看上去是偏透明的黄绿色,随着风黏滞在一起,树影在石板路上泛着干燥的灰蓝色,叶片和叶片叠叠压压,色泽深浅不一。我们沿着河边走了很久,黄河岸边的景色却没变。我疑惑它到底从哪儿来,这么气势恢宏又宁静动人。大河家,应该有大河之家的寓意吧,大河即指黄河,我想。眼前出现了一所小房子,周围有些人不知在指手画脚地干什么,走近了,听堂姐念道:“黄河照相馆。”由于没带钱,我和堂姐遗憾地走了,没照相。
站在黄河桥上,望着下面滚滚而去的河水,我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便退到一边,看桥上的景物。不远处,一位妇女抱着似乎不满周岁的孩子在照相,她背靠护栏,面带微笑,哄着怀中的孩子,极力配合着摄影师。只听见摄影师一直说,“孩子再抱高一点,再高一点……”妇女调整着高度,不断地抬高胳膊,最后胳膊一抖,孩子便掉进了河里。我看得木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一会儿妇女又哭又跳地闹着要跳河,喊了好多人才把她拦住……后来黄河照相馆关闭了。
回家后被爸爸怒打一顿,“你胆子可真大啊,敢去大河家?不要命了是不是,被黄河水冲走了怎么办……”第一次感到大河家这个地方听着是如此得令人害怕又憎恶,它轻易地夺走了一个小婴儿的生命,毁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听说妇女的丈夫虽然没有怪罪她,婆家人却执意要让他们离婚。在伤痕累累的小腿上涂满药膏之后,我红肿着眼睛哽咽不止,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好像一觉醒来空气就热起来了,蝉声一阵一阵,被窗外来回穿梭的风带到四处,夹杂着树梢下老人们的掷棋声,婴儿的啼哭,扑打扇子的声音,广播里的歌声……经过空气的层层叠加和打磨,最后融合成了几个关于夏天的关键词:喧嚣、烦躁、闷热和抑郁。当然,一场骤雨足以使这些词冷静下来,让世界只发出一种声音: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