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幸事


端午节放假那天雨很大,我没带伞,在校门口等着爸妈来接,却迟迟没有人来。


倚着门卫室的墙,百无聊赖地等雨停。一手提着练习册,一手提着要带回家洗的衣服,耳朵里塞着耳机,听流行榜上的歌曲,心情烦闷,记不住任何旋律。


眼看着所有学生都被接走,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将手机里的流行乐改成爵士,这样漫长的雨天,适合听低沉悠扬的音乐睡长长的觉。


一首一首唱完切换,家人的电话也打不通,以为学校都没人了,只有自己被剩下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后悔刚才没有跟闺蜜一起走。泪水刚要滴下来,就看到他单手撑着伞骑着山地车慢悠悠从学校里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可怜了,又把眼泪给吞了回去。


板痩的身材,直长的腿,穿着白色的T恤,深蓝色的运动裤,衣服一角掖在裤腰里,能清晰地看到松紧带处的布料褶子。鼻梁高挺,脸白皙秀气,细碎的头发被风雨吹动,像极了偶像剧里的男一号。

他经过我的时候,瞥了一眼,眼角还有一颗清晰的泪痣,一脸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我又被雨声和悲伤淹没了去,酸楚又涌上鼻头。

几分钟后他又折了回来,给我递了一把透明的长柄伞。


青春期的少年真的非常爱装酷,冷冷塞给人一把伞说一句“给你”就扬长而去,我将信将疑的“谢谢”也被嘈杂的雨声吞没,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



我没有见过这位同学,虽然我平日里人缘不好,但是我也会非常留意地观察同学们,记住他们的样子,以免说上话的时候尴尬。


淌着泥水走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回来。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就随便找点吃的填饱肚子。抱着手机跟闺蜜巧巧视频聊着那位陌生的同学。


巧巧说她每个班里的帅哥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是其他年级的男生,也绝没有我描述的这号人。“再说了,我见过的你基本也都见过,你记性有那么好,既然你没有印象,那绝对不是我们学校里的人。”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好吧。我爸妈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刚才都没去学校接我,电话也打不通。”我幽幽抱怨道。


“你等等啊,我问问我妈,”说着巧巧便扭头朝客厅大喊,“妈!你知道萨萨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刚才都没去接萨萨!”


“啊?萨萨不知道吗?我刚才回来听楼下保安说她外公摔倒,住院去了呀!”阿姨走进巧巧房间对我说,“我还以为他们给你打电话了,你别慌啊,阿姨正想着一会儿去医院看看你外公去,等下我跟巧巧去你们小区门口接你,你收拾收拾准备出来吧?巧巧,快去帮妈妈把饭菜装保温盒里。”


听到这我忍不住哭了,害怕最疼爱我的外公出点什么事。


当我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正跑前跑后缴费,妈妈则坐在外公病床前伺候着。我抱怨他们不给我打电话,要不是阿姨我都不知道外公住院了。妈妈无奈地说:“一着急手机落家里了,你爸手机没电没来得及充,也忘了你今天要放假,正说着今晚你下晚自修再给你打呢……”


看着外公没什么大碍我也就不怪爸爸妈妈他们了,外公好什么都好。


第三天跟爸爸去给外公办出院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男生,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跟巧巧去主治医生办公室给外公开药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男生坐在角落一张桌子前戴着耳机写物理作业。


我揪了巧巧一下,示意她看角落那个男生。她瞬间会意,甚至走上前,蹲下来看他的脸,末了还说:“谢谢你给我们萨萨送伞。”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说不客气。


出来之后,巧巧才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还以为谁呢,你把他说得那么邪乎,他是我们教导主任的儿子,对,就是那个母老虎的儿子,小老虎。”


我赶紧叫她小声点,省得被医生听到。

“他在省会读书的呀,假放得早了吧,估计刚才是看他妈或者给她送伞去了。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有颗泪痣呢。我上次见他的时候,好像还挺胖的,一年过去,竟然那么帅了,真是男大十八变!”

过了一会儿巧巧又把自己逗乐了,笑着问:“诶?你说,他下雨天骑山地车屁股不会湿吗?那屁股给撅的,再说了,山地车那泥巴给甩的,嗖嗖的,不会让他形象破灭吗?”


哎,我这个闺蜜,不仅话痨,还痞里痞气的,把我说得都语塞了,赶紧替男神解释道:“也没有撅屁股啦……他把座位调低了,看你把人家想的……”



那把伞我没有还给他,这算是我的一点私心,把它珍藏在卧室里,谁也不让动。因为送我这把伞的少年,是我青春萌动里仅有一次的浪漫。


青春不就是这样的吗?情窦初开的少女,纯白T恤的少年,多雨的夏季,相逢别离,因缘际会。


直到初中毕业我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男孩,拼了命考上省会的重点高中,也没有见上他一面。可能这就是人生吧,有些人注定只能打一两个照面。可那个雨天,那个单手骑山地车的身影,却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



就在我快要想不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又像一抹月光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差点害我心中小鹿过劳死


大学毕业找工作,三面时,他是主面试官,胸前工作证上的名字是那么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他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忙完后,才抬眼看了看我,再看看简历。

“P市的?”他惊讶道,又抬眼看了我一眼。

“嗯,P市瑞英中学的。”

他笑了笑:“这么巧?”

“对,这么巧。”我内心雀跃不已,我发誓,这真的是偶然,我绝对不是跟踪狂!


经过彼此半个小时的深入交谈,我当场便获得了口头offer,叫我回去等书面通知。俩人还加上了微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P市这些年来的变化。



缘分这东西说来非常的奇怪,我以为只存在于我青春期的“少年幸事”,竟然在多年后重开月光宝盒,把他变到我面前。


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热心,专注于事业,认真工作的样子令人着迷。


最戏剧性的一点,是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巧巧妈硬拉着我去相亲的对象,竟然是他。阿姨在称赞他的时候,我跟巧巧撇着嘴,都觉得太夸张了,哪有那么完美的人?


“妈!你搞什么呀?这是萨萨老板!”巧巧抱着孩子一脸无语。


我跟他相视一笑,顺水推舟,相互摊牌,一拍即合……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像熟识的朋友那般默契。他是个技术宅,我是个废宅,休息日双双快乐宅家,节假日回家也没有去谁家的争执,婆家和娘家就隔几条街。教导主任婆婆虽然以前很凶,但是对起我来,非常温柔,我想他就是继承了他妈妈的这一点吧,从小到大都非常讨人喜欢。


不得不说,这一遭得感谢我爸妈当年忘了我,还得特别鸣谢阿姨给我们张罗相亲,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这点心事要被我藏多久。外公听说我们相遇的故事后,甚至还幽默地说自己当年摔得对,特别温暖。那么好那么有能力的一个人,竟然被我捡了便宜,我睡觉都能笑醒。


我的嫁妆里包含了那把被我保管好的透明长柄伞,虽然塑料布都粘在了一起,但它是那个雨天丘比特射中我心脏的箭,让我可以在以后自豪地跟孩子们讲述我跟他们爸爸相遇的浪漫经历——

端午节放假那天雨很大,我没带伞,在校门口等着你们外公外婆来接,却迟迟没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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