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中学运动会上的发令枪响常常将我由现实惊入梦境,梦里环形跑道在烈日下蒸腾起一股塑胶的气味。
许多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我们开运动会的日子。那时节期中考试刚刚结束,各班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运动会开幕式的方阵。十一月的春城,寒意还在路上,可先遣的北风已经扫除了夏天落下的水汽。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都被用来排练,在一个个金色的黄昏里,一群少年走得歪歪扭扭,可喊口号时都认真得声嘶力竭,好像在向全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队列排练是十分枯燥的,但既然不用上课,而且大家都心怀对运动会的期待,在一片老师的口令和此起彼伏的闲谈中时间过得飞快。许多年后,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迈着不标准的正步,脚掌一次次拍击塑胶跑道的触感。
我们的运动会一开就是三天,走完了开幕式的队列后,对没有比赛项目的同学而言运动会形同秋游,坐在看台上三五成群各自铺开各自的摊子,玩游戏,吃零食。看到自己班的同学开始比赛了,就倏地拥到看台边上齐声加油呐喊。有一次运动会,我早上去得很早,晨光刚刚拂过看台,一晚上的霜露还凝结在座椅上,我胡乱擦了擦就坐下,趁着比赛还没开始,打开那本《消失得地平线》安静地读,目光在字里行间移动,阳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也跟着我的目光一起扫过纸面,等到整页书都被阳光铺满时,比赛就开始了。那时学校出于安全考虑,不比赛的学生不能进入赛场,可这样的禁令从来也挡不住热血沸腾的少年。我在主席台边的栏杆处找了个缝隙,一钻就钻进了赛场。站在终点处看比赛,听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在不远处起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消失在远处的人群里,不一会儿又看到他们从另一面冲刺而来,这时候若是看到自己班的同学远远甩开了对手,那砰砰的心跳甚至不逊于奔跑的运动员。
我好像很多年都没有为什么人那样心跳过了。只是偶尔在那些下班早一点的日子,走在夕阳里随着人群回家,会不禁想起中学毕业前最后一届运动会闭幕式后,随着人群顺着跑道缓缓离开的那个下午,熙熙攘攘的人影破碎在绿茵场上,我越走越慢,一步三回头,心里空落落的,向四下里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可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将目光放在哪里。
那些年我总是在跑道上慢悠悠地走,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能让我去为之奔跑。我至今还记得高中时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每次运动会上都能在长跑项目中拔得头筹。他比赛时手上总是拿着一个秒表,精确记录自己跑步的节奏,看着差不多该冲刺了,就一挥手将秒表掷到跑道边的草坪上,大步流星向前冲去,瞬间就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那时的我尚不能理解他对于速度和节奏的精确追求。高三那年的运动会上,他比完了赛,喘息未定,我站在人群中向他致以祝贺,草草说了几句话。自那以后一晃眼快十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再无交集。我不记得当时说了点什么,只是在印象里那就是我们说过最后的话语。
如今我渐渐感到许许多多的事情开始追上我了。于是当我走上跑道也忍不住要迈开腿奔跑起来,也会记着时间,越跑越快。跑得气喘吁吁地停下,终点处空无一人。在一片静默中忽然想起高中时班主任动员大家运动会踊跃报名时说的话:“这是你们绝大多数人最后一次带着喝彩和瞩目奔跑的机会。”当时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在离开校门那么多年后终于发现,离开了学校那条塑胶跑道,往后的所有跑道,都只能一个人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