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善就是真实和幸福,而且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和唯一可能的幸福。——托尔斯泰
不知何时,办公室里忽然静了下来。他把眼睛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环顾四周,原来只剩下了他一人。
需要准备的汇报资料还有大半没有完成,但是却没有了灵感,连敲出一个字来都觉得费脑筋。他索性合上电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巨大的落地窗旁边,新到的绿萝低垂着叶子,仿佛还没有适应这严肃的环境,不肯抬起头来。窗外,一弯新月,泛着淡淡的光芒,斜挂在西方的低空中,好像不愿孤独地留在这夜空中,迫不及待地沉到地平线下去。
关了灯,走出办公楼,回望,依稀有几盏灯光兀自亮着,依然是每天都会亮着的那几盏。
初冬的夜晚,已颇有凉意,呼出的空气立时化作了一团白气。车停在一棵银杏树下,叶子已几近落光,干枯的枝丫,在昏暗的灯光下,将影子投在地上,车上,冷清,安静。
他发动了车子,但没有立刻就走。关了车灯,在车中静静地坐着,感受这安静带给他的片刻自我。连续加班已有两周,每天做不完的汇报资料,开不完的大小会议。回到家里,往往脑袋里还是工作的事情,静不下心来读书,写作,甚至听一段音乐。
腰酸背痛,眼睛干涩,连情绪也变得敏感易怒,有时自己都能感觉到说话带刺。妻子这几天也尽力回避他的锋芒,不与他一般见识。两人往往是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刷一会儿手机,便各自睡了。
繁重的工作,白天占据了他的全部,晚上还要继续占据他的睡眠。他变得多梦,易醒,甚至彻夜失眠,连额头上也冒出三五颗痘,挑战着他的耐心。
车里的钟表提醒他,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机械地转过两道弯,开出了公司的大门。出去不远,就到了公司墙外的几家小吃摊。这样大的公司,总会有人加班,这三五家小吃摊专门晚上出来,为晚归的人提供些热乎的吃食。
往常,他很少来这些摊位,总觉得不卫生。今天看着摊位上冒着的热气,他忽然有了食欲,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于是,靠边停车,来到一个“野馄饨摊”前。
之所以叫野馄饨,是因为摆在路边露天处,没有固定的开店场所,晚上经营白天休息。在青岛,“野馄饨”已经成为一个半正式的叫法,甚至有几家开野馄饨出名的小摊,由于食客口口相传的口碑,已经开起了小店,“打游击”改编成了“正规军”了。
经营这个摊位的是一对年轻的小两口,虽然学会了城市的语言,学会了招揽之道,但还是流露出一股天然的纯朴。
他点了一碗馄饨,几个羊肉串。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看到男主人的摊位上,用支架支着一部手机,男主人边烤串,边对着手机说笑,在一旁煮馄饨的女主人,也不时地凑上来说两句。
“在直播么?”他想。现在的小商贩也有了“互联网思维”,做手工艺品的搞直播,做饭的也搞直播,有时甚至直播比做生意还要挣钱。看来这馄饨摊主也在发展自己的“粉丝”群了。
不一会儿,馄饨先上来了。
馄饨皮半透明,薄如蝉翼,伴着几片紫菜,在水中如舞女的裙裾,上下浮动。汤很清澈,上面漂浮着翠绿的葱花、香菜末,一缕缕香气钻入鼻孔,直引得口水直流。先尝了一口汤,虾皮和胡椒粉的鲜味,葱花香菜的清香,加上几滴香油的点缀,鲜味十足。
不错,他心里暗暗地说道。也只有在这马路边上,才能尝到平时大馆子尝不到的风味,野馄饨的名声果然非虚。
男主人把热气腾腾、“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端了上来,他随口问到,“赚钱么,直播?”
“什么直播?”男主人仿佛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指了指摊位上的手机。
男主人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笑着说,“俺不是直播,跟俺闺女视频那。”
他恍然大悟,“那么晚了,孩子还没睡?”
男主人说,“俺两口子出来打工,把孩子放老家了,这孩子每天晚上都要跟俺视频。这两天又又让给她讲故事,不然不睡觉,没办法,我就给边讲故事边照顾生意。”
“那能忙得过来?”他继续问道。
“有时候也感觉累,客人的时候没时间和她说话,她也不挂,就看着俺俩忙活。这闺女也懂事儿,才五岁半,就知道疼人,这么刚刚跟我说让我多穿点,别感冒了。”
男主人既幸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完又回去忙活了。
他若有所思,幸福是什么,是日日心力交瘁每月到手的可观工资,还是雕梁画栋宝马香车,还是如眼前这小两口这般欢声笑语?
一直以来,我们以幸福的名义打拼,赚到了房子车子,挣来了华衣美食。我们的眼睛很大,放得下整个公司的业绩报表;我们的眼睛又很小,连亲人的呵护关爱也视而不见。
幸福,却似乎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离我们远去,难以企及。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灯光下,男主人和女主人说笑着,不时双手上下比划,屏幕那头也依稀传来几声“咯咯”的笑声。他看得忘记了面前的食物,眼前的景象,如电影镜头一般,慢慢被拉远,变成一个极具生活感的画面,温暖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