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樱华毕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她原本对回去过年是有些抵触的,只因母亲特别在乎过年时全家团圆的仪式感,她拗不过母亲只好千里迢迢赶回家来。
对于母亲,樱华是有些纠结的,离家前,她虽反感母亲的控制和唠叨,却也带着几分同情。从她记事起,母亲就是一副眉头紧锁,忧心重重的样子,似乎身边总有人想抢走她的丈夫似的。樱华至今记得,母亲每次和自己声讨丈夫时,都会越说越激动,然后一下子哽住,眼泪随即哗哗地流下。
母亲不知和女儿抱怨丈夫,是在女儿心上划刀子。樱华长这么大,一直十分敬重父亲,父亲爱读书,又是性情中人,他的书签都是各类树叶做成的,透着精巧的心思和细腻的感情。樱华上大学之前,父亲一直关心她,鼓励她,父亲的爱是放养式的,这使樱华觉得舒服又自在。
母亲年轻时其实挺漂亮的,她的脸圆中带一点方,笑起来含着羞涩,当年樱华的父亲就是被她的笑容所打动而展开了追求,当然,除了动人的笑容,母亲身上还有一种隐忍和豁达,一种深沉的奉献精神。热恋中的父亲并没意识到母亲不爱读书,也没想到日后的生活会将妻子磨得不解风情。
自从有了女儿,母亲的身材走了样,渐渐变得不修边幅,父亲却越来越有气质了,显示出中年男人的特有魅力,两人的距离就此明显拉开。樱华觉得母亲把太多的爱给了父亲,这爱逐渐变成了负担和桎梏,使他总想逃出去透透气。
樱华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厨房里的热气使她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围裙挂在身上,后背的带子却没系好,樱华叫了声妈,过去帮母亲系好围裙,厨房的灯光昏暗,她没看到母亲湿润的眼睛。
女儿洗着手问道:“做这么多菜啊?” 母亲头也不回地答道:“不多,年夜饭要摆满桌,这样来年才会丰盈美满。” 母亲仍在精心地做着那老一套年夜饭,红烧鱼和清炖鸡已经做好,满屋子飘着土鸡的香味,那是樱华熟悉的味道。
“这是跑地鸡,煮了很长时间,味道很不错哦。” 母亲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奶奶在沙发上迷着老花眼,搞不清是在看电视还是在打盹。为了这顿年夜饭,母亲提前和父亲打了招呼,说会把奶奶接过来,爷爷死后,奶奶时常感到孤独,父亲是个孝子,看不得奶奶受罪。这招果然很灵,奶奶一来,父亲不敢不回家,因此,每年都乖乖地出现在年夜饭的饭桌上。
母亲觉得,父亲平时回来少,应酬多,自己都忍了,就连这两年父亲在外面有了人,她也假装不知道,做出贤惠的样子,但是,过年了,就该有个团圆的样子,不然成何体统?左邻右舍还不笑掉了大牙?
但是今天,一家人怎么也等不回来父亲,奶奶说饿了,母亲给她端上一碗鸡汤,里面放了一小块鸡肉,让奶奶先垫垫。时钟滴答滴答走着,电视里的春晚已经开始了,嘹亮无比的音乐回旋着,回旋出如意和热闹,天上人间的感觉。樱华跑过去调小了电视的音量,她感觉母亲的耐心已经触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奶奶在,母亲肯定要摔锅砸碗了。
“物质不灭,粉碎罢了。” 母亲嘴里嘟囔着,愤怒使她的脸有点变形。樱华并不知道,在母亲的心灵深处,一直期待着发生什么事,就像沉了船的水手,遥望着天边的朦胧雾色,希望看到一张白帆或者一盏灯火,她不知道降临的会是灾难还是欢喜,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事情要发生了。在此之前,烦恼总像一只默默无言的蜘蛛,在她心里的各个角落结着网。
在母亲心里,假如丈夫的眼睛能够接触到她的心思,哪怕只有一次,她都会觉得,千言万语会源源不断地从自己心头涌出来,就像用手摇动墙边的果树,熟透了的果子就会纷纷落下一样,她会像以往一样,好好地爱丈夫,好好地经营这个家。但丈夫没有,他的逃避越来越像冷暴力了。
在女儿眼里,母亲说起话来,像人行道一样平淡无奇,她的想法也和穿着普通衣服的过路人一样,引不起别人的兴趣。一个男人难道不该恰恰相反,难道不该无所不知,多才多艺,领着你去品尝热情的力量,生活的三味,人世的奥秘吗?在樱华的心里,显然更敬佩父亲,而母亲,她只是深深地同情着,自从离开了家,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内疚伴随着。
樱华给父亲打电话,手机关机,这是什么情况?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手机没电了吧?母亲犹豫了一会后,给司机小刘打了电话,电话通了,母亲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轻松了些。
“小刘,我们家老袁的电话怎么关机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母亲装出平静的样子问道。小刘在电话里叫了一声孙姨后,就没动静了,似乎在想怎么应对这个电话。“小刘,那个女人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就告诉我吧,眼下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的语气几乎是恳求的。
“既然您知道了,我就直说了,那女人吞药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现正在医院抢救呢!”小刘复员后就给父亲当司机了,他对家中的情况了如执掌,几乎是家里的一员。
“哪家医院?” 母亲问道。电话那边突然沉默了,小刘仿佛看到了母亲歇斯底里大闹医院的场景。
樱华从母亲手里拿过电话,非常冷静地说:“刘哥,我是樱华,我向你保证,我妈不会去医院的,你告诉我就好。”小刘一向佩服樱华,别看她年龄不大,做事却成熟老练。“第三医院急诊室。”小刘说完,挂了电话。
樱华安抚母亲道:“我承诺了人家,你就在家等着吧!我先去看个究竟,其他事回来再说。” 母亲只好点头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母亲可怜巴巴地将外套递给樱华,眼泪已经快滚落出来。
02
樱华来到外面,除夕之夜,大街上依旧寒冷,远处有几个孩子放着小小的烟花,那烟花旋转着呲呲作响,没有升高便燃尽了自己,几个小孩却欢呼着跳跃着,仿佛燃尽的是五彩缤纷的巨大烟花。樱华站在街边,寒风迎面吹来,打在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她等了几分钟,没有出租车驶过,她突然意识到,人家出租司机也要回家过年啊!
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叫了滴滴打车,很快,一个破旧的桑塔纳出现了,樱华对那个胖司机说:“第三医院。” “大过年的,去医院看老人啊?我家邻居把老太太接回家过年了,如果不是动弹不了,千万不要在医院过年啊,不吉利的。”司机有张热情的圆脸,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说道。
樱华不知该怎么接话,她的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乱成一锅粥了,说实话,她从未想过,父亲会在外面有女人,她无法想象,那个一向克制自己,言辞有度,受人尊敬的父亲怎么会在外面有了女人。
k她又忍不住去想,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一定是超级有魅力,聪慧的人吧,不然怎么会把顽石一样的老爸给融化掉?
赶到医院时,樱华站在抢救室门口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躺在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大学同学陈嘉惠。此时,嘉惠的鼻子上插着管子正在洗胃,输液瓶子吊在床头,而父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异常疲倦,坐困愁城。
樱华先是一阵眩晕,接着一阵恶心,仿佛有种坚固的东西瞬间坍塌了,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自己,眼泪像决堤的大坝直冲上来,她像个盲人似地摸索出纸巾,哆嗦着擦去眼泪,眼线被她擦花了,看上去失魂落魄。
一个护士推着小药车从护办室出来,樱华很快冷静了,幸亏自己没有进去,她一边想着一边调整好自己,顺势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走廊里很安静,一个清洁工正在远处慢慢地拖着地板,几年前的往事清晰浮现。樱华刚上大学那年,她和嘉慧几乎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地步,衣服俩人混穿,吃饭不分彼此,就连去卫生间都是结伴而行,因为对未来的丈夫标准高度一致,她俩几乎是惺惺相惜的。
嘉惠曾经很羡慕樱华:“你有一个好爸爸,毕业找工作不用愁。”
“我不会靠父亲的,我的路自己蹚。”樱华为了证明自己,离开本市,在北京找到了工作。
毕业时,俩个女孩相约,不论将来如何,彼此不离不弃。“ 苟富贵,勿相忘。”嘉惠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了樱华的。
再后来,嘉惠突然没消息了,樱华发几次微信后,才收到一句敷衍的话,还带着老大的不情愿,樱华想,难怪很多人都走着走着就散了,随她去吧!自此,嘉惠丢了工作,男友出国成为樱华所知道的最后消息。
原来,嘉惠被公司裁员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嘉惠碰到樱华的父亲,便随口说出了自己的困境,老家的母亲患病,看病需要钱,她必须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但自己一直在四处碰壁。
樱华的父亲被人们称为“袁总”,此时袁总对嘉惠说:”来我们公司吧,人事部正在招人,你去应聘,我和他们打一声招呼。“ 袁总同情她的境遇,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嘉惠不是一个花瓶, 却是一个有气质的女孩,她眼界开阔,聪明过人,很快就能看透人心,虽在人群中有些落寞寡欢,但接触过一段日子后,人们通常都会欣赏她。
起初,嘉惠只是觉得这个袁总或许对自己找工作有帮助,只要能有个像样的工作她就知足了。但有一天,当袁总的目光再次落在嘉惠脸上时,她突然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当晚下班回到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男人,四十八岁,国字脸,戴一副眼镜,鬓角有少许白发,气质儒雅。
那段日子是嘉惠的空窗期,男友出国了, 她觉得男友不够做丈夫的标准,因此不想追随 。她不在乎婚姻,却在乎男人是个真汉子,驾驭得了自己。嘉惠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每天上班时都精心挑选衣服,大方,职业,步态矜持。
几个月后,袁总发现这个几年不见的女孩出落得又有气质又漂亮了,高高的个头,穿一套职业短裙,露出好看的大长腿,像一只矫健的小鹿,最迷人的是她的眼神,月朦胧鸟朦胧的,带着几分迷离的美。那天,袁总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神了,反应过来之后,嘲笑自己道:“老牛想吃嫩草也不能吃窝边草啊!女儿会怎么看我?”
渐渐地嘉惠感觉出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异样,彷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注意着似的。
这天加班赶合同,她低着头在电脑上打文件,头发全都披到前面来,后面露出一块细腻雪白的脖颈。
袁总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偶尔走过她身边,不知为什么,他很想俯下身来在嘉惠的脖颈上吻一下。
加班完毕,已经很晚了,俩人出来,嘉惠看到街上的店铺大都关了门,只有一个鹅黄色的月亮,低低地悬在树上,像一只椭圆的黄宝石。嘉惠道:“今天的月亮好美啊!”袁总说:“是啊!难得。” 停了一下袁总又道:“我有话跟你说。"
嘉惠的脸上像湖水一样安静,但那湖水映着快乐。对于嘉惠来说,这世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让她觉得身边的男人通体发亮。嘉惠觉得男人已经说了那句话。自己也已经听见了。
男人觉得再不说,肯定要引发更深的误会了,他改用上班时惯用的语气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前程远大,我的朋友陈总,生意做得比我大,他们公司正在扩张,而且马上就要上市了,我觉得你去了那里,会有更好的发展。”
嘉惠突然不吱声了,她的眼睛盯着袁总足足有几秒钟时间,然后,回过头去看着那个鹅黄色的月亮轻声说道:“你怕了,想打发我走人。”
袁总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事实上,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陷进去之后, 便找了好友,请他安排好嘉惠。男人想自己前半生都平稳地过来了,不能在末了摔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更何况这石榴裙还是女儿的同学。
那个晚上,嘉惠的心里也很矛盾,她一方面欣赏男人的冷静和克制,感觉他像冰山一样,含而不露,屹立不沉。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失望,他是胆小的人吧?是那种把名声和事业看得胜过一切的人吧?那个夜晚,嘉惠辗转反侧,她失眠了。
03
冰雪聪明的嘉惠,经过一番斟酌考虑后,痛快地去了那家新公司,她的工资不仅涨了,而且还得到了重用。
转眼冬去春来,袁总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嘉惠反而成了他心上的牵挂,每次听陈总夸赞嘉惠,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越觉得不该乱想,嘉惠的影子越在他脑子里打转。
三八妇女节到了,袁总发了一个短信给嘉惠:“女神节快乐!”嘉惠看了先是一惊,接着一喜,她知道,俩人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你好吗?” “我还好,就是会想你。”嘉惠大胆地回复。
男人说:“你的生日快到了,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老地方如何?” “好的,不见不散!”袁总放下了电话。
生日宴精致而丰盛,两个冷盘,一盆剁椒鱼头,一盘蒜蓉豆苗,都是嘉惠喜欢的,红酒喝了,蛋糕也吃了,生日宴结束后,俩人终于在一起了,缠绵的夜里,嘉惠柔情似水,体温升高,糖人般融化。
每次亲密完,袁总都会消失几天,男人有些后悔,这把年纪的人,已经习惯了做事有个说法,但最深层的原因是他和女孩亲密时的力不从心。
几年前,医生已经警告过他,如果不注意,他的肾病可能会进一步恶化。
一开始,嘉惠只是注意到袁总的脚有些轻微浮肿,并不知道他有肾病,更不知道每次亲密之前,袁总都需服药才能完成那件事。因此,袁总每次消失,嘉惠都觉得是在躲自己,这种时候,她会在心里嘀咕,我走了,没找你,是你来撩我,却又玩消失,算什么嘛。
嘉惠打袁总的电话,每拨一遍都觉得自己该停止这个愚蠢的行为了,但却又一次拨过去,直到电话的末端响起:“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委屈,愤怒,担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她痴呆了似地跌坐在床上。
长这么大,嘉惠从没让自己在男人面前如此卑微过,她恼自己的不争气,这么下贱,简直是疯了,但她依然如故地想他,最后,嘉惠发现自己动了真情。
这时,嘉惠才明白,让自己无法自拔的不是男人儒雅的外表,也不是内在的知识,而是自己身上那股子燃烧的爆发力,那爆发力不仅来自身体,更来自与精神,她从未发现自己竟然有和全世界抗衡的胆量,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几乎惊呆了。
自此,女孩一门心思想和男人结婚,但她并不说出来,而是默默地等待着机会,双方进入一种无声的较量之中。
每天黄昏时,嘉惠最感难捱,看着夕阳一点点跌落,她的心情也一点点跌入谷底,眼看春节快到了,嘉惠突然希望樱华的母亲早点知道此事,这样,她或许会像许多妻子一样,要一大笔钱,然后离婚。
于是,在大年除夕,嘉惠吞下了半瓶安定。在她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药吞下去后,她突然感觉恐惧,眼皮变沉重之前她拿起手机,给袁总发出一个消息:我吞药了。
04
樱华回到家时,母亲一看她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樱华对母亲说:“那个女人仍在抢救,你如果不想和我爸离婚,最好沉住气,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觉得我爸只是一时糊涂,他不至于把这个家拆散。” 樱华没有说那个女孩是嘉惠,她对母亲有所保留,是因为母亲以前对嘉惠太好了,樱华不想让母亲对全世界失望。
樱华需要一点时间理出一个头绪,她疲倦地对母亲说:“我躺一会好吧?”母亲盯着她,眼睛里涌上来十万个为什么,但是看见女儿被泪水毁掉的妆容,她打消了问下去的念头,喃喃地说:“你去睡吧!”
樱华看见母亲僵在那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扑过去,把母亲揽在怀里,眼泪飞奔出来。母亲在女儿的怀里嘤嘤地哭了,她的身体抖动着,像一只病鸟般瘫软在女儿的身上。
父亲在凌晨时终于回来了,黑着眼圈,就像被人打了,他衣服都没换就在书房的沙发上躺下了,书房门紧闭着,暂时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家人僵持着,沉默着,父亲只是偶尔出去一趟,但很快又会回到家中。表面看没有太大的变动,但每个人都预感到,一场大的变更即将到来。
嘉惠活过来之后不再提结婚的事,她辞掉了工作,跑去欧洲休长假,想让自己彻底想清楚。有两次,樱华已经给嘉惠写了微信,但是在最后一分钟,她又删除了。
夏天到来时,袁总常规体检时,在小便中查出了三个加号,他心头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两周后,检查结果出来了,“肾衰竭”医生建议马上住院。
在和医生的谈话中,樱花和母亲了解到,父亲患了尿毒症,眼下有两种方法可以救他,一是终生透析,二是肾移植。医生最后说:“肾移植是国际公认的能为尿毒症病人带来最好生活质量的方法。由于组织配型和肾源紧缺,必须先做意向登记,为了得到合适的肾源愿意等待几个月甚至几年,有的患者没等到肾源就走了。不过,老袁的年龄和身体情况等几个月可以,等几年恐怕够呛。”
母亲听了这个消息,宛如一声惊雷把她打蒙了。她一直担心着丈夫的肾病,也明白最后的结果就是尿毒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后通牒来的如此之快。
母亲茶饭不思,昼夜无眠,仿佛天塌下来了,一周后,母亲对樱华说:“我要捐一个肾给你父亲。”说这话时,母亲的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樱华听了,震惊地说:“不行,你俩现在才五十出头,如果都只有一个肾,将来老了怎么办?我不同意。” 虽然医生说一个肾也可以活二十年,但她特别心疼母亲。
见母亲不搭理自己,樱华又说:“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你还仍然爱着我爸。”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我需要有丈夫,你需要有父亲,我们这个家不能散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爸就这么走了。如果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没有帮他一把,我会懊悔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将来你结婚了就懂啦。”
女儿为母亲这种无私的精神感动到几乎要流泪了,她不知道自己到了母亲这个年龄能否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很怀疑。
就是在那一刻,女儿意识到这也是母亲和其他人非常不一样的地方,从表面上看,母亲和路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她的心胸和境界,却是一般人所望尘莫及的。
几个月过去了,一家人仍然没有等到合适的肾源,前面两个匹配实验都失败了,樱华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必须做决定的地步,只好同意母亲做捐肾匹配实验,没想到竟然合格了。母亲恳求医生道:“请不要让我丈夫知道是我给他捐了肾,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不会接受的,他自尊心太强了。”医生点头同意了,他被眼前这个妻子感动了。
秋天到来时,樱华的父亲接受了肾移植手术,手术成功后,父亲回到家,才从老母亲嘴里得知,是妻子在那个危急时刻为他捐出了肾脏。听到这个消息,一个硬汉子泪流满面,他没想到,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妻子,竟然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的命。
知道真相后的父亲,开始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他觉得特别对不起妻子。想起以前,他从来不曾关注过妻子的感受,只会一门心思挣钱,而且美其名曰地对自己说,我已经做得不错了。
父亲恢复健康后,樱华回家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这天周五,下了出租车后,她在小区门口买了母亲喜欢的芒果和香蕉,进小区后,老远看见一对老夫妻在散步,那女人的手臂挽着男人的胳膊,冬日的夕阳照在他们背上,像一幅温馨的画。
他们走得很慢,樱华走过他俩身边时,听见男人说:“明天买菜记得用小拉杆车,用手拎回来太辛苦啦!” 女人说:“好呀!明天你陪我去早市!”樱华突然听出是母亲的声音,她喊道:“原来是你俩啊!” 母亲看见女儿先是惊喜,随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从父亲的臂弯里抽了回来,父亲却笑着用手握住了。
2021年除夕夜再次降临时,一家人已经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了,母亲开心地忙乎着,樱华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快乐,父亲陪着奶奶看电视,樱华给母亲打下手,红烧鱼,清炖鸡,仍是老一套,春晚的节目回旋着,回旋出喜庆和热闹,母亲的笑容回来了。